原本是薄云笼罩的天儿，到了申时忽然彻彻底底放晴，万丈金光陡然垂下，衬得外面殿宇一片金碧辉煌。一缕阳光斜射在萱妃脸上，映亮了本有些惨淡的面颊。熟睡中的人儿睫毛动了动，忽然睁开眼——醒了。
“水……给我水……”她坐起身道，蓬松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天然呆的花菡照旧先要愣一会儿。
只这一会儿，萱妃竟催道：“怎么还不去？”听声音听语气完全变了个人。再看她神色，原本麻木呆滞的双眼虽还不若正常人的灵动，却也不像之前了，面孔上也添了些生气，怎么看都不再像是睡着之前的模样。
花菡看得一愣，这便又迟疑了一会儿。
“快去！”素瑶皱眉道。真显得她是治理无方了，连给娘娘倒个茶都磨磨蹭蹭。
花菡这才拿起小桌案上的茶盅。
那边桃香已经激动地喊道：“娘娘！”她已经看出来，此时的萱妃不再是那个伺候公主的小宫女了，看娘娘的样子，似是有所回神，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
萱妃看向她，嘴角抽动了下，似是打量她，又似在看着她周遭，总之目光还是有些茫然不似常人。
就在桃香失望的时候，萱妃竟然开口问道：“你是谁？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
桃香顿时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我是桃香啊，娘娘！”
“桃香，桃香……”萱妃低头喃喃，忽又抬头看向众人，刹那间眸子澄澈无比，神情也极自然，真有几分她好时候的模样，只是问出来的话免不了要人失望：“桃香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还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不过好在她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样，因为萱妃之前时不时要清醒一次，当然也并不是很清醒，只是模糊记得自己是个娘娘罢了，连身边最熟识的人都认不出来。而且这种情况也不过是持续个把时辰、最多不过两日罢了，睡一觉她就又会变成那个伺候公主的小宫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就爱当那个宫女。
桃香虽说也是习惯了萱妃的这种变化，可是每次萱妃成为娘娘时，桃香总免不了内心激动，相比之下，其他人可就淡定得多了。
大家都明白，不过是暂时的娘娘，有什么好激动的？最先那一次，也曾像拜佛似的把娘娘围起来，好声好语哄着，提示着，想让娘娘忆起从前，回归正常；再者，既是娘娘醒了少不得要巴结、表现，以免娘娘生气降罪。
后来发现不过是白忙乎，娘娘既不会变成以前的那个她，也不会对她们生气，大家也就心冷了，懈怠了，但凡娘娘再有回过神的时候，大家就都跟往常一样了。
唯有桃香不甘心。
“娘娘，你好好看看我，真的认不出吗？”她来到娘娘面前，亲手把茶水奉上，问道。
萱妃并不接茶，只怔怔地打量着她，半晌才道：“我记不起了。”她的声音很小，好像有所愧疚似的。
“我是桃香啊！”
“桃香？”萱妃喃喃地道，“桃香……”恍惚又陷入沉思，眸子忽而闪耀，忽而定格，眉头也跟着蹙起，反复把这个名字念叨了几遍，便又痴傻起来，嘿嘿笑着问：“你是谁？”
“我是……”桃香泄了气，重重地叹息一声，把脸别过去了。
“陪我去外面走走。”萱妃忽然道，她是向着花菡说的，末了还突兀地补充，“你长得真好看。”这么说的时候，萱妃的笑容明灿灿的，颇有几分她从前的样子，明丽，和暖，亲切，平易近人。
桃香一见之下，勾得她回想起从前的时光，免不了又是心头一热，眼眶又跟着红了。
“我陪你去吧。”桃香道。
“不用。”萱妃竟毫不犹豫地说。说罢便挽着花菡的手，笑嘻嘻地往外走。
桃香一阵心冷。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就像萱妃。
她不再记得任何人或事，她的世界也不再容人踏进，她生活在自己构建出的国度，对一切毫无反应，曾经是至亲之人，今日在她面前也不过是路人甲乙丙。她不再爱人，别人爱她也是徒增伤悲，因为再也换不来哪怕一丝丝回应。有时候，看着她，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就在你面前，这或许是幸事，然而却再也无法靠近她的心，再也不能和她像从前一样聊着闲话，开着玩笑，一切全都过去了，死寂了，淹没了，就好像她……已经死了。
而那种感觉，却比她真的死了还要难过几倍，酸楚几倍。
往常桃香只是略有感触，今儿她却深深有了这番感慨，或许是因为这几日诸事不顺的缘故吧？原以为好运会从天而降，让萱妃突然清醒，哪知不过又是美梦一场。
也许……就这样了。
她实在不该抱有幻想。
眼看着萱妃和花菡果真去了外面，素瑶急忙又叫了三四个宫女跟着。
“就在前面园里逛逛好了，千万不要走远。”素瑶叮嘱道。
于是屋中便只剩下了六七人。
冷不防落雯忽然道：“头晌还要死不活的，这么快就能走路了，这川棠的身体底子还是挺不错的么。”
一听落雯说话桃香就火大，何况落雯说的还是这种话，登时就恼道：“亏得川棠以前对你那么信赖，临死前不见你帮着说话也就罢了，偏还说出这种讽刺的话儿来，落雯啊落雯，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落雯冷哼道：“那是她咎由自取，自己找死，我干嘛不成全她？这种蠢笨之人活着也是无用！”
“你太过分了！”桃香指着落雯的鼻子骂道。
正要多骂两句解恨呢，沁鸢进屋来了。
“哟，今儿人倒是齐了。”沁鸢刚踏进门便道。
“可不是吗，都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接话的是华裳。她紧跟在沁鸢身后。“桃香，你不是病着呢？怎么也不好好养着……”
“能骂得这么大声，可见她这病是好了。”沁鸢笑道。
她在椅子上坐下，那华裳也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她旁边。桃香瞪了落雯一眼，也找了一处坐下。
不多时，两个宫女搀着川棠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