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清晨。
药学好气息均匀背着木箱一路慢跑于前,偶尔瞥一眼自己右腕上的刻度:
零|零|九|
零|一|九|
“哈哈,等下又有两滴了!”
时明之轻装上阵,只是握着油纸伞同毋子庸缓步在后。
除却两旁青林盛茂,眼前一路黄土平道尽头唯有晴空白云。
愈行愈近,慢慢东阳扑面,自上而下渐渐沾染药学好全身,映得一身本已有些褶皱的淡黄医袍光彩焕发。
“哇——真美!”
药学好止步于山崖眺望,只见晴空白云之下,远处两山醒目似浸朝霞,呈【从】字拉长坐落,其上金红交错流光溢彩,又若黄昏渲染,竟一时之间突忘此时是朝是暮。
所幸霞光二山中间退有一翠绿青山,雏阳出谷正好满过青山头顶,晨光从东面散漫瞬至,暖风洗面朝气洁容,周遭温和湿润,这般记忆中的感受才让人回觉此时多当清晨。
毋子庸同时明之随后而至,二人皆是颔首默赞而近观城。
眼前城镇三面环山而独留口,围墙开河,此地已可依稀看见正前方城墙上【日暮关】三个大字。
向后看去,长街主道井然有序,两侧楼阁鳞次栉比高楼偶立,傍山处地势渐起,殿楼观阁错落有致侧漏于山色之中。
晨光除荫生影相辉交错,更显深浅不一相色柔容,勾勒山谷围城轮廓更添水墨意味。
毋子庸顿了顿,问道:“明之,这里是朝边琴还是暮边琴?”
时明之道:“单从景貌而言,无以断破晓黄昏之别,故而两边自古以来争论不休,打斗不止。幸得【释左相】上位之后定下规矩,以每百年两边团体采药数量定输赢,上次西琴输了,故而如今九州地理上统称为【暮边琴】。”
药学好回神后左顾右盼,着急道:“有人哥,我们要怎么下去啊?根本就没路,我们只有一把伞。”
时明之闻言故作神秘而笑,再往前走了几步,超过药学好来到悬崖末梢,低头一看,竟然径直跳了下去。
药学好见状正欲呼喊,然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两道近乎重合的“噔噔”声时,发现时明之并未完全掉下去,还能清楚看见一冠醒目的蓝绸弁帽。
药学好愣了愣,又上前细看,才知时明之只是站在一个方台之上。
方台色朱,皆是实木,边长一丈,四面围栏。
毋子庸随之跳下,药学好笑了笑脱下木箱抱在胸口也跳了下来。
“有人哥,这就是云梯,对罢?”
“嗯。”
扳下机关,整个方台平缓下沉,时明之解释道:“如今各州宗门近已习惯以云舟飞渡,长鹏出游,鲸潜渡海,州邻官道近乎荒废。所幸暮边琴这道云梯未曾停用,不然以日暮关如今警觉,估计只有在此大声呐喊,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临近落地之时,空中似有鸟声传来,药学好抬头顿见一只银白飞鹏自东北方向从落而下,降至在日暮关城门外。
“哇——这只大鸟好大,比我们飞鹰威武好多,有人哥,这玩意多少钱一只?”
落地后,三人走出云台,沿道直朝日暮关走去,时明之将油纸伞还给药学好,自己索要回木箱背好,说明道:“这便是长鹏飞甲,寻常鹏甲加上套件大概两金晶,只是此乃【道剑御】从【匠神府】联合定制的【鹏呈万里】系列其中一只,名为【鹏呈天】。”
“仅以材料成本而言,应该在二十金晶左右,铁木坚固以防飞禽,气灵双驱以日夜长行。虽然原本军输舰款式可坐近百人,但这道【鹏程天】只载四位首席出行,改造后里面只有数间卧室,如豪华客栈中般,洗浴用膳,暖床明灯应有尽有。”
“哇——二十金晶,哎,我们只有一金晶,还差好远。”
药学好闻言不禁低头丧气放慢步伐,“诶”的一声,又醒然跟上,喜道:“有人哥,这里哪里有赌馆,我把殿下留给我的最后一颗吃了,一把豹子就赢回来了!”
时明之闻言直笑,缓了缓,正言道:“常乐,记住,金晶不是流通货币,每块都标有独一无二的铭纹,它的价值仅仅取决于制造它的宗门在九州知名度。”
“朋山府享誉天下自然是九州一流宗门,所以只有同样程度或更高威望的门派才敢接下这种赌注。而且,你必须要有本身价值接近一金晶的宝物才行。”
“你没有等价宝物,暮边琴也没有这等宗门。最后一颗,还是等更为危机的时刻再用罢。我们现在还不差钱。”
“哦。”
此时,三人恰好经过【鹏呈天】,也正好远远见到从其中下来三人。
时明之一行人率先走过护城河桥,来到日暮关口,将三块铭牌交于气喘吁吁,刚刚赶来城门口巡视的巡监长检查。
显然,时明之知道,这一身盔甲精良,头盔多饰的巡监长并不是为他们三人而来。
这位年纪轻轻,看上去并不比众人大几岁的巡监长似乎是认错人一般,推回时明之递来的铭牌,恭敬道:“三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检查之行便不必了。”
时明之想了想,挪步侧身伸手示意护城河外,纠正道:“后面三位才是道剑御弟子,我们是从青阳州长青关而来,请贵关巡监长阅检。”
这位巡监长晃头一看,发现真有三位白装黄饰,服色相近的少男少女正过桥而来,连忙摆正姿态,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尴尬笑道:“抱歉,抱歉。”
只见其接过时明之再次递来的铭牌,低头详查,忽又抬头惊奇道:“谷外只停了一甲长鹏,三位出身清白修为平平,莫非是途径崇林长廊走过来的?”
时明之闻言面露后怕忧心之态,容显推崇仰慕之色,巧言礼辞道:“早就听闻边琴郡朝暮变化奇美绚烂,此番恰遇志趣相投之友,把酒言欢之下,一道仓促结伴壮胆而来也未曾多虑。此刻想起连夜赶路经过崇林寨时,风声鹤唳山魅颤影,以至于觳觫寒噤,意恐心慌,哎——”
一声长叹舒缓,察觉到身后三人渐渐靠近,时明之躬身和礼道:“好在最后有惊无险,终于安全抵达贵地,实在是万幸之极。”
“那请各位入关游玩,若是遇见什么麻烦,报——”巡监长咽下还没说出口的【我】字,连忙接话道:“在下周佐川的名讳。”
周佐川每日所见不是木讷本分之辈,便是油腔滑调之人。同龄之中,竟是钱权酒色之友,哪里有机会认识这样文采斐然,不沾世俗之气又胆敢独立出游的游侠文客。
一时间,不禁文绉绉起来。
前三人已过关。
周佐川行礼后,道剑御三人微微点头还礼却未作停留,然步伐更快,渐有追上之势。
城关过道之内,凉风阴暖。
毋子庸行靠最左侧,药学好见到两侧士兵开始行礼,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惑而憨笑道:“有人哥,这里的人真懂礼貌,不像长青关那些人,见到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时明之居中直行,稍稍摆了摆头,低声道:“他们是跟后面道剑御首席行礼,我们只是恰好经过而已。”
“哦?”药学好闻言侧目一看,只见后三人已然与他们并驾齐驱。
三人中二男一女,皆是貌若二九年华,年纪相仿。
中间少年面色似乎迫不及待,右手握剑斗志高昂,目朝前方行在最前。
右边少女神情冷冽稳重,缓缓而行,稍微落后一个身位,手持一把通体缠绕白布的长剑。
只有靠近药学好右手边的少年双手空无一物,只有满脸和善笑容,显得更为年轻一些。
“你好,我叫丹仁,是一位精通药理的丹剑客,你身上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草香味,是不是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药学好边走边闻,嗅了嗅自己领口双手,抬头愣道:“没味道啊,而且我从来就没有药浴过。”
“不可能,我的鼻子可灵了,绝对错不了。我可以只靠鼻子便区分出数百类几千种草药,只靠鼻子便可以嗅出酸甜苦辣咸,只靠鼻子还能判断出——”
丹仁刚一开口,时明之便用手肘撞了药学好三下。
三下?游学守则第三条!出门在外,绝不理会莫名其妙自来熟之人。
想起时明之告诫,药学好一改好奇聆听之色,醒然摆头正视前路,加速疾走离去,唯有毋子庸仍然信步而行,排成【三】字型跟在时明之身后。
目送三人加速离去,丹仁愕然止步,满脸不解道:“他们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展九歌见状左手拍了拍身旁丹仁的肩膀,大笑道:“丹师弟,在道剑御别人看在丹师叔份上,知道你热心肠,还算耐烦听你啰嗦几句。出门在外,你这般自来熟,他们没骂你就不错了。要是遇见一个心性警惕的剑客,说不定就直接动手哪!”
华魅止闻声止步,回头看了一眼。
察觉一股异寒悚然扑面,二人一阵哆嗦,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