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偷儿,今儿个来得倒早。”忽然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那黑影抬起身子显然极兴奋,几步就蹿出了桃林。
阮舒急忙跟上,藏在桃林边缘,就见得桃林外是一方斜长的水池边上,一个红衣男子正半蹲在地上提了酒壶喂一只狸猫喝酒。
狸猫!阮舒不由地眯眼细瞧,居然是降魔塔旁那是肥肥的花狸猫,那不就是她被轰下山的罪魁祸首开明兽嘛!想不到它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看她一会不把它好好地关到万象筒里,让它再乱跑!
而那男子也不是旁人,正是白天大闹离情剑派的傅醉。
眼看得开明兽被傅醉灌了整整一壶酒,身子顿时东倒西歪,左脚绊右脚,前脚踩后脚,转眼便直愣愣地撞到了一旁的桃树上。一瞬间桃花簌簌而落,桃瓣纷飞,像下了一场红雨,傅醉嘴角噙笑侧立在水池旁,眼神轻柔地注视着卧倒在桃树底下的开明兽,披散的墨色长发飞散在漫天花雨之中,一切皆如在梦中。
“我说你有够无聊的,给一只猫喝酒!”傅醉正笑话这偷酒的开明兽,忽听得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响起,回头一看不由笑了:“没想到姑娘是个性急的,现在就找来了。”说罢一挑眉,晃晃手中的酒壶。
阮舒忆起他白天说的请她喝酒的事,也笑着回道:“我确实性子急,听你说喝酒啊,下午我就忍不住了,已经喝了两大坛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请我啊?”
傅醉闻言一怔,继而唇边笑意更盛:“那现在傅某可否有幸请姑娘小酌一杯呢?”
阮舒一挑眉,意思是你觉得呢?
傅醉一笑,斟酒自饮了一杯:“没想到姑娘会如此性急,倒是傅某考虑不周了。傅某自罚。”
阮舒笑笑便走到桃树下去看那开明兽。
嘿,这开明兽睡得真死,又吃得一身肥肉,阮舒试着报了报它,发现根本抱不动。
“姑娘认识这偷儿?”
“你一口一个偷儿,它偷你什么了?”这开明兽可是师父的心肝宝贝,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小偷了!
“这偷儿天天跑来偷喝这酒池里的美酒,不是偷儿是什么?”
阮舒看傅醉一边说一边将酒壶放到旁边的“水池”中重新灌满,顿时恍悟身边这貌似普通的水池里满满的竟不是水而是酒。
这山谷还有多少奇异之处!
“可这酒池也不是你家开的吧?”阮舒一边皱眉拿脚踢那开明兽,一边乜斜着眼睛看举着酒杯喝得正欢的傅醉。
傅醉本是坐在地下喝酒,听阮舒这么奚落他,不怒反笑,干脆向身后的树干上一靠,装出思索的样子道:“好像是哦……”
阮舒立刻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
傅醉专心喝酒,阮舒就使劲儿地折腾开明兽。可这开明兽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反而肚里呼噜噜响着,像是打起了呼噜。
“……”只把阮舒急得满头冒汗,随手就去解身上披的狐氅。这山谷里的气候穿狐氅就是在找罪受。
然而阮舒手刚动,就听得傅醉道:“姑娘,我可还在这儿呢。”眼睛虽盯着酒杯,嘴角却噙着莫名的笑。
“我说你这人嘴上占点便宜能多块肉是怎么的?”阮舒说话时也不看傅醉,一把就扯下了狐氅,轻轻地盖在了开明兽的身上。
然而眼前忽地红影一闪,阮舒只觉得自己和开明兽被人一下抱起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一处逼仄的岩缝里。
岩缝中光线昏暗,阮舒只觉得对面人口中呼出的热气就扑在额上,麻酥酥的。
那人温醇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若我想的,不仅仅是口头上的便宜呢?”
傅醉话音刚落,就觉得脖颈处一阵凉意,就听阮舒冷声道:“你敢乱动一下,我就把你捆成粽子送下去给阎王爷尝鲜!”
“呵呵”傅醉忽地轻笑两声,阮舒刚要说话,傅醉忙低声道:“嘘,跟姑娘开个玩笑。有人来了,姑娘最好还是噤声。”
阮舒刚想说你少吓唬我,就听得外边一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这才知道他不是在骗他。她这么贸贸然在离情剑派里乱跑,万一被人撞见了可又得费力解释。于是把头扭到一边,嘟着嘴听外边的动静。
“师兄,转眼三十年了,咱们真是老了,那么年轻的两张脸,多么像咱们那时候……呵呵,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和灵虚阁有纠葛,没想到终是躲不过。”
“三十年了,我再没回过灵虚阁。不是因为别的,师兄你不要笑话我,我到现在还是天天梦到灵虚阁,在梦里它还是那么美,那么古朴,处处是师兄弟们的欢声笑语。可这样的梦境仅仅是一瞬间,转眼便是一片猩红,满眼废墟……”那女人说着说着竟然低声啜泣起来,语不成声。
阮舒听得分明,外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离情剑派的掌门莫离。
听她在外面说得声音哽咽,阮舒一时鼻子也发起酸了。
师父虽然没有对灵虚阁当时一夕覆灭的事情讳莫如深,可偶尔说起,也只是三言两语。不用师父多说,阮舒也可以想象那种一夕之间失去至亲朋友的凄凉。
因而听到外面莫离提起当年的事,阮舒白天因为她态度冷漠而生的芥蒂一瞬间消散,只觉得她也是可怜之人。对他们不善,也许是太害怕和之前的惨痛记忆再有牵连吧。
“姑娘好像听得很有感触?”傅醉忽然低低开口。
阮舒连忙收回思绪,拧眉对着面前的黑暗道:“你属猫头鹰的啊?”
傅醉闻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姑娘你当真……有趣呢……”短短一句话说的断续飘渺,让人捉摸不清他话中的情绪。阮舒也懒得计较,轻哼一声,又竖耳听外边动静。
“当年我离开灵虚阁四处飘荡,磕磕绊绊地在这雪山上自立了门派。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单选了这风雪肆虐的苍雪峰建派吗?”莫离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轻柔无比:“因为当时我误入这处山谷之中,发现这里居然遍植桃花,更妙的是山泉涌出天然便是甘冽美酒。师兄你最爱桃花,以前更是酒不离手。若早一些发现了如此妙处,也许师兄你早和我退隐山林……”
莫离又喃喃追忆了许久才离了山谷。
阮舒见她对一个过世之人依然用情如此之深,一时感叹不已。出了岩缝望着莫离隐约可辨的身影,心上忽然浮起一层奇怪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别人说的惆怅吧。
傅醉始终笑笑地望着阮舒,阮舒也不理他。从怀里抢过狐氅,又想抢过开明兽,可想了想开明兽那分量儿,便任由傅醉抱着,自己转头就往外走。
傅醉便抱着开明兽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走入了桃林深处。
而这时一阵风过,地上落红被吹起又跌落酒池中。一袭雪色衣裙出现在傅醉、阮舒刚才藏身的岩隙旁,赫然是清冷如雪的宁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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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兽在阮舒的床上呼呼睡到天亮。
一睁眼就看到阮舒皱眉站在床边瞪它:“睡舒服了?你这呼噜打得,我这房顶都要给掀了!”
开明兽眼睛一转,也不理横眉怒目的阮舒,抬脚就往屋外走。哪知道酒喝得太多,一时头重脚轻,没走两步就歪倒在床上。
阮舒一看这开明兽折腾了自己一宿,醒了二话不说抬腿就要走,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我说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我把床让给你,自己熬了个两眼乌黑。你倒好,睡饱了抬屁股就走。你也就是个畜生,你要是个人,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阮舒说着瞪开明兽一眼,开明兽乌鲁鲁肚里乱响,身子伏低,脊背拱起,显然对阮舒的一番话极不满意。
“你还生气呢?我说错了么?”
开明兽低吼一声,在床上转个圈儿,又躺下眯眼开始睡觉。
“……懒货!”
忽然外面敲门声起,阮舒跑去开门,发现是陆子渊。
“你屋里有人?”陆子渊有些迟疑地问道。阮舒闪到一旁,露出身后的开明兽来:“喏,那位祖宗呗!”
陆子渊顿时明白刚才听到的话全是阮舒对开明兽说的,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刚才我看到离情弟子又匆匆忙忙地下山去了。我怀疑是那敖齿白虎又出现了,咱们也去看看?”
“好啊!”阮舒兴奋异常,但只一瞬就愁道:“那这个家伙怎么办?”她指的自然是开明兽,寻常的方法估计是困不住它。
陆子渊稍一沉吟,举步走到床边,忽觉一阵酒气扑鼻而来:“这酒气?”
“那家伙是个酒鬼!”阮舒撇撇嘴。
陆子渊双眸一亮:“开明,山下有美酒数坛,你可有兴趣随我们一观?”
开明兽不愧是酒鬼,听陆子渊提到酒字,一瞬间双眼炯炯有神,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果然酒鬼吃货最好搞定。”阮舒大为无语,一点都没有察觉自己不知自觉当中把自己放到了和开明兽一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