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雅君说:“啥怎么样?挺好的。”刘小丫说:“挺好的有多好?”卓雅君说:“挺好的就是挺好的,还能有多好?”刘小丫说:“那您认为她绝对忠诚你啦?”
卓雅君觉得刘小丫好像在暗示些东西,有意地引导话题:“小丫头,你发现了啥不对劲的地方?”
刘小丫单手托腮酝酿新词,话语尚在开发阶段,大门外进来三个人。其中有位老太太厉声叫道:“卓雅君,你做事真叫绝,为啥连声招呼都不打,自作主张卖掉司马光明的房子。”
卓雅君扭过头瞧仔细,见是女儿司马小青在前领路,婆婆公公紧跟其后,婆婆在向她兴师问罪。她没与婆婆针尖对麦芒,而是柔声细语地说:“爸妈来啦,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先坐下消消气,有啥事慢慢讲。”
公公帮着卓雅君劝慰道:“老太婆别着急,有话坐下好好说。”
婆婆没理会老伴,接着卓雅君的话较劲:“你也知道打招呼,卖房子这么大的事,你和谁打过招呼,你眼中把司马光明的爹娘当成啥?”
卓雅君心知婆婆肯定误会了,但一句半句也难解释清楚,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妈,小酒馆要上客人了,咱最好回家细说,别让客人看热闹笑话咱。”
婆婆不讲理,依然气呼呼地说:“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啥?谁愿意听正好给评评理。没钱还账向老人伸手,却拿出闲钱开酒店,这是哪门子的理?”
卓雅君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尽量缓和气氛,亲切地叫着妈,企图洗清自己。但想起开小酒馆的艰难,卓雅君心里特别酸楚,连带口气变得有些生硬:“我这个小酒馆能有今天,是跟亲戚和朋友借钱开起来的。家里钱还债都还光了,若没有挣钱的渠道,我和小青只能喝西北风。”
婆婆不依不饶地说:“卓雅君呀卓雅君,没承想你编谎言的能力这么强。明明把我儿子的房产变卖了归为己有,竟然口口声声讲与开酒店无关。你怕我们俩老家伙争财产不成?你变卖房子的钱,够开三个酒店,别拿我们当傻瓜。我们不差钱,但卖房子的钱必须讲清楚。否则咱就公开家务,让外人评评理!”
卓雅君始终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口气回归温顺平和,慢声细语地说:“妈,我不想当众把事情闹僵,咱的家务事自己能处理,何必非要弄得沸沸扬扬,净给别人添笑料。那样的话,司马光明的魂灵也难安!”
老伴再次开导说:“卓君说的也在理,回头她到家里解释,咱就别在这纠缠了。”
卫姐极力规劝泼冷水:“阿姨,您看卓君也不容易,小酒馆刚步入正轨,正是需要大家呵护保养的时候,咱别因一时冲动,坏了小酒馆的运气。”
婆婆发起飙,几头骡子也拉不回,堪与河东狮吼比高低。她怨气冲天地说:“老头子,你说她说的在理,在个屁理。谁愿意纠缠,是她先无理我才来讲理。至于小酒馆的运气好坏,和我没啥关联。今天我非纠缠到底,卓雅君要不能讲清卖房款的去向,我坚守在这里讨说法。啥时讲清楚,啥时我走人。谁若不信我的执著,咱就看谁坚持到最后。”
婆婆脾气倔犟,凡事爱较个真,在家里必须当“一把手”说了算。为此,公公一直谦让着婆婆,从不与婆婆计较。司马光明在世时,卓雅君私下抱怨婆婆太霸道,也为公公的境况鸣不平。司马光明来回和稀泥地讲:“看人要看长处,老妈疼起人来,可也堪称天下领先水平。”
婆婆像今天这样发歪不讲理,卓雅君第一次领教,软招硬招都不好使,非得出狠招才能摆平婆婆。但是温柔善良的卓雅君,尽量做到仁至义尽,给婆婆一次体面下台阶的机会。她努力掩饰惨淡的神情,近乎绝望地说:“妈,看在光明上天之灵的分儿,咱别在小酒馆闹腾啦,天大的事咱回家解决。”
婆婆犟力无边无沿,说话也没留任何余地:“我谁的面子都不看,只要你把变卖房子的事讲清楚。”
卓雅君实在忍无可忍,眼里冒出既伤心又委屈的泪花,喃喃自语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怨不得我了。”转而冷冰冰地大声说:“小丫,快把我的手包拿来。”
刘小丫愣愣地瞧着卓雅君,怎么刹那间变了个人似的。卓雅君保持冰冷的口气说话:“小丫,你听见没有,我再重复一遍,快把手包递给我。”
刘小丫也是第一次看见表姨发威,狰狞的程度绝对是老虎不是病猫。她下意识地递出手包,心想表姨可别气疯了。她担心表姨的脾气变化,为自己无招援手而自责。
卓雅君麻利地掏出小黑本,熟练地掀开小本的前几页,狠狠地摔在桌面,脱掉友善成分说话:“妈,你可千万看仔细,这就是你儿子生前干的好事,存款没留下一分,却外欠了一百二十万元的账,我不卖房拿啥还账?就是卖了房加上我的私房钱,也没有全部还清,现在仍欠外账十来万元。”
泪水顺流而下,里边包含太多太多的屈辱和酸涩。卓雅君淤积半年的苦水大溃堤,要不为曾经的那份爱,要不为爱情的结晶司马小青,一百个卓雅君也早就麻雀满天飞了。
这回轮到婆婆傻呆呆,嘴里小声小语地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上次还没这么多,突然在哪里冒出来的欠债?”
卓雅君抽泣着主动回应:“上次担心您和爸承受不了压力,我成心没交实底,只让您看了其中一页,并把你们资助的钱退了回去。这次我也没准备交实底,是您逼得我没了退路。小本里边都是您儿子的亲笔记录,也有我换回的欠条,还有当事人的收据。如果您有兴趣,我让小青拿个计算器,帮您算算账。您可以骂儿子浑蛋,但不应怀疑我的情真意切。变卖房子的事,说来就这么简单,我现在已经讲清楚。妈,往下您看着办吧。”
卓雅君如同足球场上的守门员,把球接住后又踢给婆婆。她就想在众人面前叫板婆婆,也让她放下恶语回头是岸,明白儿媳妇的良苦用心。
婆婆成了祥林嫂,反复地唠叨:“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司马光明呀,你个挨千刀的缺阴鬼,死后还要折磨活着的人。”
公公适时地插话:“老太婆,你真是老糊涂虫,都劝你回家说家务,你就是不听劝,这回见到棺材该落泪了。”
婆婆沉浸在迷惑不解的世界里,根本没听清老头子说些啥。
卫姐陪着卓雅君热泪盈眶,好像听到一段真实的传奇,上了一堂生动的人性教育课。她发自肺腑地说:“卓君姐,你太善良太伟大了。以前我总以为你是小富婆,有的是钱没处花,拿闲钱开小酒馆只为寻开心。没承想,你是负债累累求生存。我真不知如何表达敬意,请允许我给你鞠个躬。”
卫姐的举动出自天然,没夹带任何功利色彩,周围看热闹的服务员和零散客人们,自发地鼓掌叫好。
婆婆在鼓掌声中渐渐清醒。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只有让她见了棺材才落泪,只有让她见了黄河才死心。婆婆的纠结,在黑本里的铁证面前解开了。
她的霸气煞气顿失,变成一副心疼的样子说:“闺女,是妈错怪了你。这么大的难处自己扛着,也真难为你了。告诉妈,外边还有多少债务?包括小酒馆的借款。妈能帮你还多少算多少,毕竟都是司马光明作下的孽。”
刘小丫的脸也变成盈盈一水间,感悟受阅历所限,只在表层上飘忽,想表达激动的心情,却欲说还休不能入围。
听到老太太忏悔的表白,她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转弯抹角地挖苦道:“您老人家说过几箩筐话,就这席话中听。古人云,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吃了二十多年闲粮,不如阿婆吃的盐多,但我首次听到夫债妻还。如果我是表姨的话,早回家找我妈吃饭去了。”
众人都被刘小丫逗得大笑,卫姐说:“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快成蓝精灵了。”
刘小丫得理不饶人,貌似显摆地说:“我的话虽直但理正,既然事情都已讲透,大家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建议两位老人家留下来,专门品尝咱小酒馆的饭菜,表姨好好陪陪二老,也算尽点孝心。”
卓雅君的婆婆喜欢刘小丫的性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这小丫头真喜人,嘴茬子比阿婆技高一筹,却不像阿婆那样讨人厌。将来谁要娶了你,肯定洪福齐天。小丫头,交男朋友了吧?若没有合适的人选,阿婆给你张罗个情商智商全面发展的帅哥,保准你经常念叨阿婆的好。”
刘小丫被打压出羞涩面目,语音跟着回潮:“阿婆您说什么呀?如果您对我表姨如此风趣幽默,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误会。”
老太太难得慈善地回应:“看来阿婆与小丫头今生有缘,你再揶揄我几句更难听的话,阿婆也没啥脾气,真是一物降一物呀。”
婆婆坦然地坐下来吃饭,卓雅君亲自给她斟下半杯白酒,自己也倒了半杯陪着喝。卫姐和刘小丫抽空喝走穴酒,把婆婆陪得挺舒服。公公滴酒不沾,最爱吃小鸡炖蘑菇,正好小酒馆里有这道家常菜,卓雅君嘱咐厨师姐做地道些。
司马小青吃几口饭菜,便找表姐说些悄悄话。看起来她也挺喜欢刘小丫,私下赞美刘小丫是大众情人。刘小丫喜不自胜,搂着司马小青亲了两口。
老少三代几个月没吃顿团圆饭,都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完的三代情,这些日子的悲欢离合,全部融化在卓君小酒馆。
送走公婆和小青,卓雅君强装出来的坚强,再也支持不住虚脱的身体,赶紧打车回家休息。
躺在床上难入睡,她理了理桌上几方的说法,理出婆婆到小酒馆示威的头绪。
原来自从卓雅君把母亲接来后,司马小青没去过奶奶家。卓雅君实在腾不出时间陪同,司马小青欲独自前往,姥姥担心路上不安全,说啥也不让去。爷爷比奶奶还惦念司马小青,每到周末便念叨小青该来了。奶奶给小青家打座机,电话提醒该机已停机。老两口便自找托词,小青准是功课忙,卓君心情糟糕懒得走动。
可是掐了几周手指头,仍然没盼来小青。爷爷再也坐不住,趁着周末,开电动三轮拉老伴登门看孙女。谁知按下小青家防盗门的电铃,却是中年男人隔着探望孔问找谁。
小青的奶奶雄赳赳地说:“找我孙女司马小青。”中年男人很不礼貌地回应:“这里早换了新住户,司马家把房子卖掉搬走啦。”奶奶觉得太意外,想刨根问底探明白,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关掉探望孔。
老两口被冷落在外边,奶奶怒发冲冠,把火气全都转移到卓雅君身上。儿子尸骨未寒,儿媳便过河拆桥变卖房产,连句招呼都不打,究竟安的什么心?
由于没掌握卓雅君的新址,奶奶干着急没办法,强压着怒火回家,气得一天没吃饭,对卓雅君的怨恨越积越深,非要当面兴师问罪。老伴劝也无效,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躲在客厅里看电视剧。
第二天上午,老两口早早地赶到渤海小学大门外,等待司马小青放学,通过孙女找寻卓雅君的行踪。
司马小青眼尖,老远看见苦苦等待的奶奶爷爷,喊着奶奶爷爷就奔了过来。爷爷想孙女想得真切,只顾与孙女嘘寒问暖。奶奶却武断地中止隔辈情,带着对卓雅君的怨恨问小青,“你家原来的大房子呢?”
司马小青胆怯地望着奶奶没言语。爷爷和蔼可亲地说:“小青,奶奶问你和妈妈现在住哪里?”司马小青细声细语地回答:“原来的房子卖掉啦,妈妈说家里急用钱。现在我和妈妈住在租来的旧房子里。姥姥住在我家,专门给我做饭,所以最近没去奶奶家。”
听小青说姥姥与她们住在一起,奶奶的疑心加重,认为卖房是蓄谋已久的计划,看来她们要整体大迁移。奶奶没好气地说:“小青,你妈妈在新家吗?领着奶奶爷爷见见她,奶奶有话要跟她讲。”
司马小青看出奶奶对妈妈不友好,也顺从地如实交代:“妈妈开了家小酒馆,现在可能在那里工作。”
奶奶越听越来气,又是卖房又是开小酒馆,卓雅君肯定没安好心,打破大天也要会会卓雅君。如果她没正当理由卖房子,就是打场官司,也要争回儿子的那份利益。奶奶争的不是钱,争的是口气。
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奶奶近乎以绑架孙女的心态,赶到小酒馆大闹了一场,最后落个无理取闹,自讨没趣。当然结局出乎意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婆婆和司马小青坐上电三轮,公公启动电门要开车。婆婆猛然想起一件稀奇的事,附在卓雅君耳边说:“司马光明有样东西在家里,是个红色笔记本,你抽空拿走吧。”
卓雅君当时觉得挺蹊跷,过后也没当真,忙忙碌碌的竟然忘记了。这一忘不要紧,给她的生活带来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