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兼具风和水的双重品性。风,起于青萍之末,流言则是其制造者所炮制的一味鸩药,蚀尽空穴中的来风。流言,是流动的话语,张爱玲最煽情的散文集《流言》,英译名就叫“writtenonwater”,即“写在水上的文字”,意思是说它不持久,却又希望它像流言一样传播。
真正的流言可以如水银泻地,杀人于无形,这杀人的武器就是唾沫。流言口口相传,与当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有近亲的嫌疑,不同的是,流言显得更加凌厉和短促,被击中者往往会一反常态,或无所适从。“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可以想像,历史上以吐哺自任的周公,也曾一度生活在“影响的焦虑”中不能自拔。
而随着时光的推移,流言离真实会越来越远,就像女人在与青春的赛跑中总会败下阵来一样。它一经传开,就会脱离正常轨道,进入持续失重状态,变成了一个快要脱光了衣服的妖女,只要朝极简主义再迈出一小步,就会春光尽泄,露出她引诱和忽悠人的一面,这时,流言会彻底来一个华丽转身,由阴气之水变成了熊熊之火,将它的猎物燃成灰烬,玫瑰变成了玫瑰灰,石头蜕变成煤球。法国的卡普费雷因此说,流言总是来无踪,去无影,就像床底下那只可恶的老鼠,在骚扰主人的高潮时,自己却快速繁殖。
极权时代,因为人们噤若寒蝉,一定会有一个谣言工厂存在。“从看见到看见,中间只有玻璃\从脸到脸\隔开是看不见的\在玻璃中,物质并不透明\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这是欧阳江河那首著名的《玻璃工厂》中优异的诗句,而在谣言工厂,女人才是其中最亮的部分,所有的绯闻都和女人有染,而绯闻是流言中的极致,常常成为战争和政治中的尤物和润滑剂。2795年前,有一个谣言在周朝的土地上快速繁殖,说是周朝将要灭亡在一个女妖精手上,周宣王急忙派了一个叫杜伯的大臣去逮女妖精,于是,一些有嫌疑的女人被逮捕办罪(鬼知道这妖精的标准是咋定的)。又过了三年,周宣王梦见一个女妖精要夺他的王位,又派杜伯去捉拿,杜伯拒杀无辜,周宣王竟将杜伯杀了。妖精没逮着,周宣王竟坐卧不宁,后来一命呜呼。其子周幽王最后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江山易帜,倒真的应了这个谣言。其实西周亡,又与褒姒何干?
在当代,如果说政治和谎言总是难舍难分的话,娱乐和流言则极易搭上一腿。肖伯纳说,原始人崇拜木头和石头的偶像,文明人则崇拜有血有肉的偶像,本乎此,明星已经成为大众消费的对象,因之,几乎所有的明星,特别是女明星,干脆将计就计,成为流言的高发症候群。在众目睽睽之下,千娇百媚的女明星半推半就,演绎那些心照不宣的游戏:我们看到,所有的单身女明星都是可疑的,她们动辄成为情感的颠覆者;所有已婚的女明星都是玫瑰色的,她们杀伤力极大,扮演成家庭的疑似消解者和同床异梦的主谋。这些女明星有左右娱乐场流言市场的能量,有关她们的影影绰绰的流言暗器密布,使娱乐场等同于声色场,使真相成为昧了良心的傀儡。大众乐于为她们扮演从犯的角色,他们骨子里无时不在想着与明星们分一杯羹。城市报纸的娱乐版因此更像是一个流言传播者,它们将这些明星左掰右揉,在调情和意淫中乐不可支,成为后现代景观中名副其实的下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