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承着一身蚕丝短衣,系上腰封,脚蹬狐皮黑靴,低调简便却不失身份,站在院中仰望着日出方向,深吸一口、轻吐浊气,凝视着庭院中立着的长枪,全枪乌黑发亮,头尾自成一体,锋利无比。接过长枪,熟悉之感遍布全身,黑烈,你伴我征战半生,没有你,还真是有些寂寞。
苏漠刚进庭院,瞧见承弟凝视黑烈的目光,不由的开口道:“阿弟,黑烈重达一百五十斤,你现在可能还用不上。”
苏承一听,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在泼冷水。这个大哥,怎么就不能委婉点再委婉点?反正自己知道,这枪啊,本来就是父亲的,当年继承这把枪的时候,那可是让自己兴奋了好些天。
“臭小子,还没学会走,就想学着跑了?一边扎马步去。”重逢黑烈的喜悦劲还没好好享受,倒是一个个过来拆台,尤其是苏爹还动了手,直接一手掌就将苏承往边上推了出去。
“爹,你至于吗?!我又没说不扎马步。”苏承掂了掂自己的小胳膊,只能叹了口气,这十四岁的身子也太瘦弱了,手掌白净细嫩,和大哥那手掌一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何况黑烈现今也就老爹能用得上,现在的自己还是别瞎想了,先把自己练出来才是最关键的。
于是乎,一直秉着金贵的身子做不了粗活的苏家二少爷今儿个可是扎扎实实的将自己往标准上带,没练过扎马步,行,两腿之间放个小型鼎炉插上香火,一边计着时辰,一边激着自己,奈何这身子的的确确是没有经受过任何磨砺的,才半柱香就已经有些双腿打颤,一下子就将这小身板给累的够呛,本来那可以和父亲大哥媲美的功力现在只剩下一丢丢,内心还是因为那么大的反差而有些低落。
“阿弟,今天你的马步功课已经好了,我和爹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大哥在边上也看着苏承胯下的香火,等不及刚灭就让苏承回去休息。可是已经立志要以最快速度成长起来的苏承哪能那么容易就放弃。
“大哥,你不用管我,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要是真受不了了,我可不会在这多待,你就好好和爹在这扎马步吧。”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况且苏承也知道自己要将这小身板成长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没死要面子坚持扎下去,而是迈着坚定的步子去了站桩上。苏家站桩,高九尺,没个胆子都不敢往上站着,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
“哎哎哎,少爷你等等我,怎么往站桩方向走去啊,回房可不是那条路啊。”苏悬眼瞅着二少爷收了架势还以为要回房了,结果少爷竟然还朝着站桩走了过去,还不赶紧的跟过去,这一打岔,连着苏烈苏漠都扭头看着苏承,瞧瞧他又想做些什么事情。结果那小混子单脚立在了站桩上面,清楚的看见他在上面摇摆,这下俩扎马步的哪还能静下心来,苏漠直接朝着站桩就奔了过去,而苏烈则是命人将棉垫拿了过来。
“臭小子,你又想做什么?站桩很危险,你下来!”苏烈看他虽然在摇摆,可是身形还是渐渐的定住了,况且棉垫也铺在了下面,瞧着也不会出太大的事,也就骂骂咧咧的朝着苏承。
“爹,我记得苏家枪法的核心是唯稳不破,稳字为先,下盘不稳,全是虚招。”
“你现在倒是记得明白。”
“爹,现在我是真的想学好自家的枪法,你和大哥可得好好帮我。”苏承一脸认真地看着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爹,直到爹点头才收回了眼神。“你,既然要学,就要像你大哥一样,不要半途而废,怕苦怕累怕受伤,既然是你自己要开始的,那么结束就由我来喊停,苏家枪法不容儿戏,不然到时候我请的那可是家法了!”苏烈双眼直视自己的小儿子,表情微凝,语气静穆,只想向他表达了这事的严肃性,这并不是他可以拿来玩乐的事情。前十三年是你无心苏家枪法,现今你自请入门,承苏门荣耀,肩扛重担,此后一生再无法与苏府分离。
这些话,苏烈自是不能和苏承坦言,只是希望苏承再好好考虑考虑。
“爹,苏家的族规我还是记得的。而且,我早就将枪法精要部分背的滚瓜烂熟了,您现在让我学些强身健体的招数,那不是在打发我吗。”苏承动也不敢动的立在站桩上,可神情却很是真挚,突然间深吸了口气,坚定的说道:“我苏承,愿同担苏氏一门荣耀。”最后一句像是爆发一般,响彻云霄。
“爹,你真的要阿弟受苦?”坐在书房内的两人,一是苏烈二是苏漠,可他们谈论的内容还是苏承。自早上那番开始,苏承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般,按常理来说,练了那么久的早课,苏承早就该回房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只是吃了个早点,换了身服饰,让苏悬装了些书籍塞在包里就和爹说了声要去明叔家学习,然而苏父只瞧了眼就挥手让他出门去了,也就苏漠越瞧越奇怪,才趁着苏爹一下朝就奔来了书房。
苏爹瞟了眼心急如焚的大儿子也不搭话,挥退了所有的人,顿许久,才启口低声说道:“秉竹,承儿和你生来所承担就不同,你为长,本就有肩扛苏府的荣耀的责任。承儿为次,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他一生欢喜无忧,万不想他涉足朝政应了那四水和尚算来的命道,可是,他今日却主动要求承担苏门荣耀,因果相绕,就算我们阻了他,依他的个性还是会想其他的办法。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在我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来的周全些。”听得爹的一席话,苏漠脑中闪过那和尚的只言片语,脸上一片铁青,却又不能不认同爹的话,这小子不就是不让做偏偏非做不可的性子。
而这边被人担心着的苏家二少,倒是悠闲的很。到了明府下了马,就瞧见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从侧院的方向朝着内院走去。
“明煜,你怎么不坐个轿子叫人抬着去?”苏承撩起下摆,小跑几步就追上了这伤号。
“太医说了,多走走有利于伤口的恢复,我可是要和苏哥学苏家枪的!”这小子心里真是有多惦记自家的枪法啊,连这样子都还念叨着。
“对了,承哥,你来了,那我就陪你去学你说的‘绝世武功’。”
“你家的‘绝世武功’,为什么要出去学?”苏承上前搭着明煜的手臂,给他做了拐杖的用途,口中继续瞎掰着:“还真看不出来,你明家也是响当当的‘武林世家’啊。刃不见血,刀刀致命。”
“诶诶诶,不是,苏哥,承哥啊!这..这方向是去我老爹那的。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啊?!我们赶紧往回走吧!”
“往回走?走哪去啊臭小子。”院门都还有些距离,就听见明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身着绀青仙八色鸫朝服,腰盘同色镶白色明玉朝带,脚踏丝履朝鞋,手执金色文板,上刻执此朝臣的简况。
“老师。”苏承鞠了一礼,明阚收了一礼,看了眼早已呆愣住的儿子,轻哼一声。“承儿,你带明煜那小子先去他的书房,我随后就来。”
“好的,老师。”苏承又搀着明煜往侧院走去。
“承哥,你叫我我爹老师?我没有听错吧?!天啊,谁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本来就受伤的明煜,此刻就像被刺激到了一般,整个人无比的激动,苏承耐下心来与他细细讲了一番过程,尔后又说道:“阿煜,你瞧,你明家三代太子太傅,我苏家三代镇国将军。我同你学文,你同我学武,何愁不是文武双全。你我同生在官僚世家,也该为老爹们着想下了。至少..能动口就不动手,要动手就不留痕。”本来明煜听得是云里雾里,可没想到最后一句才是真正说到了明煜的心坎里!果然是承哥!
“在理,在理!”两人击掌,立马就达成了统一战线。
苏承将明煜扶进书房,发现他又不能坐下,唤了下人搬来长塌让他趴着,安置好明煜后又让苏悬等人出去候着,自己则坐在另一侧的书桌前磨墨。
明阚走进书房时,就见得了这幅场景,心中略微满意,唯一的不满就是..
“明煜,你还天天念叨着要学苏家的枪法,就这么点小伤还趴在长塌上,我要是你苏伯伯,也懒得教你。”明阚随手将两本书册扔给了坐在书桌侧边的苏承,让他自行看着,待得明煜终于受不了自家老爹审视的目光起身时,明阚才走到了桌边,卷起袖口往砚台中倒了些许清水拿起墨锭磨墨。
“与我学,首先得学会磨墨,墨能磨得好,这人想来心境学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磨墨首先要力道曲直,要轻重、快慢适中,姿势垂直平正,在砚上垂直打圈。其次用水浓淡,宁少勿多,直至水墨融洽,多一分少一分都会有所差异。最后就是推墨时需指按推用力,轻重有节,切莫太急。按着手法来,你们磨得墨自己都能知道错在哪点上。今日你们就磨一次墨,磨完之后写首以墨为题的诗就好。“说话之间,老师的手依旧不疾不徐的打着圈,可能这砚台常年有人使用,还未开始磨墨时就能闻见一股淡淡的墨香,现在老师磨出来的墨却涵盖住了它的淡香,同它一起散发的更为广阔,不浓不浅,是为正好。
“好的,老师。”苏承拿过桌上的墨锭,瞧见身侧的明煜无法坐下只能半马步半趴在桌上,神色疲累。“爹,我这长年累月的学习,也就磨墨稍微出众点,今天受了伤,能放我一马吗?”明阚还没开口,苏承接过话茬:“我苏家枪重在稳。”只见苏承边说着话边将墨砚移了位子,双腿岔开,同早时一般扎起了马步。可手上的活计没有停下,按照老师说的准备磨墨。明煜正准备再求求情的嘴见此立马就歇了下去,笨拙地学着苏承的样子扎起了马步,期间还听得不少的抽吸声。
“明煜你今日就在这学如何扎好马步。”这明阚瞧见二人的举动,也不多问,遂了他们心中所想,也未多待,只等磨开后才离开了去。
“承哥!你要学这么些东西倒是可以先让我教你啊。至少没那么痛苦啊!”
“你?”苏承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明煜。
“嘿,承哥,你还别瞧不上我,我肯定比那麒麟书院的夫子知道的多!”
“哦?那你还每日心甘情愿被夫子抽板子?”
“嘶”明煜似是咧到了伤口,倒吸了口凉气,却还是继续说下去:“承哥!我上次提出仁者,未必义也。这倒好,与他观念不一样惹了他,抽了手,连我爹都说我这论题出的就比他好,我爹是谁啊,堂堂太子太傅!这夫子明显就是教不会真本事,我才不要听他的课,到时候让我爹去和那麒麟院的院长退了去,反正承哥都决定和我爹学了,我爹教的必须比他们好,连那院长也不过是我爹的一个年长点的门生而已!”
“那就拖你爹的福好了。”苏承抽空看了眼他“阿煜,苏家枪法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单论稳字,你就得下工夫了,扎马步都是些基本功而已。但你可得记得,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承哥,你说对,基本功都练不好,苏伯伯才懒得教我。承哥,要不这样,我跟你回苏府,明早一起晨练,又一道回明府学习,你看如何?”
看着眼前憧憬着的明煜,苏承也就应了下来。“不过,你去将军府晨练的事情还是和明叔说一声为好,我这还有皇舅赏赐下来的损伤药,药效自是没话说的。”
“嘿嘿,那就先谢过承哥啦。”明煜接过苏悬递来的小药瓶,面露喜色:“本少爷终于不用趴着睡了,别说,那滋味可不好受。”
“承哥,你皇舅对你可真是好,拿这物件给你当损伤药?”另一侧的明煜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又惊诧起来。
“怎么,我亲皇舅能对我不好?”苏承也没多搭理他,这损伤药是皇舅赏的自是名贵,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承哥,这可是白莲衍!集千年灵芝,百年莲杆..”
“岩浆所融合之物,名贵是名贵,可我用在你身上倒是觉得不冤。”苏承接过话茬,手上的磨墨的动作也顺势收了住。“你可以唤个人进来替你换药了。过几天不是还要赴宴去的,你可别忘了,你应下的那帖子,是荣华郡主的。”
“承哥,你还会怕个郡主?现在公主见着你都要绕道行了。所以,你看那日还是陪我去趟王府好了。那荣华,可别说,没你我还真不敢惹她,那就是一妥妥的爆母狮啊。”苏承听到这,不由自主的笑了“阿煜,你过几日去的时候叫上我。”明煜这才乐呵了起来,可苏承眼中戏谑的意味却越演越烈,自顾着唤人的明煜没有看见这眼神,要是看见了,兴许还会多些防备。哎,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