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寒，月色正浓。
叶凌霜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她脸色羞红，静静看着燕辰坐在湖边的背影。燕辰救了她，却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乖巧娇羞的小女儿家一定很讨男人喜欢，但叶凌霜却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子。
她想爬起来，但没有力气。所以，她就静静躺在草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燕辰。
湖边生起了火，火堆上正烤着两条鱼。昏黄的火光，明灭不定，照在燕辰的侧脸上。叶凌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燕辰身上的那份平静。她难以理解，一个少年人为何会如此平静？
她看着看着就陷入了失神。这样的感觉很奇怪，燕辰离她不远，却使她觉得很飘渺。就像正映在他脸上的、昏黄的光，仿佛是日久年深而蒙上的灰尘。
“你醒了。”燕辰道。
叶凌霜身子一颤。燕辰分明坐在那里没有回头，她还是情不自禁移开了目光。她的眼睛很好看，但有些冷。此刻，又多了几分复杂。她有些迟疑，似是想说些什么。
“饿了吧。”没等她说出话来，燕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叶凌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燕辰没有再说话，站了起来，走近叶凌霜，将她扶起来坐在火堆旁。叶凌霜的脸色更红了，她偷偷打量燕辰，罕见的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态。
燕辰重新坐了回去，他就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一语不发。
“谢谢你。”叶凌霜低声说道。
“你叫叶凌霜。”燕辰开口问。
“恩。”叶凌霜轻轻点头。
燕辰道：“我以为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人一定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叶凌霜不说话，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燕辰救了她，还碰了她的身子，她一定不会这般失态。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慌乱的四下看，一张脸已惨无人色。
“在哪儿？”她张皇失措，挣扎着要爬起来。
燕辰道：“看来那块石刻对你很重要。”
叶凌霜身子僵住。她实在是爬不起来，只能颓然坐在原处，神情有些痛苦。
“你怎知那是一块石刻？”叶凌霜忽然瞪起眼睛，看着燕辰，道：“还给我！”
燕辰道：“它就在你身下。”
叶凌霜低下头，石刻果然就在草地上。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拿起来放到怀里，再看向燕辰时，目光中已露出了防备。
燕辰道：“这样寻常的一块石刻，比你的命都还要重要？”
叶凌霜用力点头，“比我的命都还要重要。”
燕辰微笑，“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我未必觉得重要。”
叶凌霜低着头不说话，耳根子却红了，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燕辰一边将烤熟的鱼从火堆上取下来，一边说道：“我见过很善良的人，后来死了。”
叶凌霜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好奇的意味，看着燕辰。她的话一向很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吃吧。”燕辰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将烤熟的鱼递给了她，自己站了起来，望着湖面，静静出神。叶凌霜时不时会看他一眼，她神色虽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心里的好奇却更浓了。
“你知不知道百战山？”沉默了良久，燕辰转身问道。
听到燕辰提及百战山，叶凌霜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问道：“你要去百战山？”
“你知道怎么走？”燕辰道。
叶凌霜不说话，但眼里的光已黯淡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怎么走。”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燕辰道。
“可以。”叶凌霜应了一声，就陷入了沉默。
在黑暗中，在天地间都寂静无声的时候，害怕孤独的人一定会觉得孤独。但有一种孤独，一旦出现，就让人有如陷入深渊，比黑暗中的孤独更可怕。就是四方惊雷，天崩地裂，也无法驱散。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事，即使不愿想，不去想，也还是会想起。
“时也命也……”叶凌霜轻声喃喃了一句，只一句，就又陷入了沉默。
明灭不定的火光，就在眼前，又仿佛无比久远。在这样的昏黄中，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但叶凌霜好似浑然不觉，神情呆滞。
燕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神情他已见了许多。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叶凌霜沉默着，情不自禁伸出手抱住了双膝。
她刚出生不久母亲就死了，是她父亲将她养大。为了一块石刻，她父亲丧命了。杀他的人是她的二叔。她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溅在眼前。但临终前，她父亲眼中并没有怨恨，唯独留下了一声长叹：时也命也，乱世之中，蝼蚁如何偷生？
叶凌霜想着一幕幕，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所以，她极力地克制，哪怕心中有万般酸楚与委屈，也一定不能哭。
但，丧父之痛，如何情能自已？
她无声抽泣。泪水滑落脸颊，落到嘴里，是咸的。她很想痛哭一场，但她没有。所以，她一直在擦眼泪，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燕辰道。
“我没有哭。”叶凌霜很快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眶，泪水竟真的没有再流下来。
“夜深长，若是你觉得累了就躺下休息。”燕辰说着已走向湖边一棵老树下，拿起了长枪。
“你去哪里？”叶凌霜问。她就像是睡梦中被惊醒的孩子，眼神慌乱而无助。
燕辰走出几步，脚步一顿，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叶凌霜轻轻“哦”了一声，就低下了头。察觉到燕辰渐渐远去的时候，她很快又抬起了头，看着燕辰的背影，一脸失魂落魄。
……
燕辰来到了小湖前面的山谷中，这里是他方才来采药的地方。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四处宁静，唯有轻微的风声，在夜色里，仿佛多了些诡异。人？这里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但，在风声中，他身前竟真的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衣着朴素，脸上带着笑。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白发老人道。
“若是你不想让我发现我一定发现不了。”燕辰道。
白发老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有说话。他仔细打量燕辰，当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长枪上时，不由惊叹道：“好一杆凶物，一定染过血。”
燕辰不说话，白发老人却又笑道：“你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像谁？”燕辰道。
“他姓燕。”白发老人道。
“我也姓燕。”燕辰道。
“你不止是长得像他，就连气质都像。”白发老人又道。
“他是谁？”燕辰道。
“他也去曾过百战山。”白发老人脸上笑意不减，转身就走，一边说道：“早些来。”他走得很洒脱，连一丝留恋也没有。
燕辰默不作声，将罪乱背在身后，向着白发老人离开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
……
燕辰回到湖边时，叶凌霜依旧坐在火堆旁，垂着脑袋。柴火已要燃尽了，火光暗淡，照在她的紫衣上，看起来凄楚幽怨，惹人爱怜。
“你回来了。”叶凌霜抬起头。她的眼睛的确很好看，但对燕辰而言，却没有什么不同。轻轻点了点头，他就坐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陷入了沉默，唯有焦炭炸裂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燕辰从来没有这样和一个女子独处过。在武道之风盛行的大时代，沉醉于儿女情长中的人一定有，但不是他。
沉默了许久，燕辰望着叶凌霜，道：“你信神吗？”
“神？”叶凌霜一怔。
“神。不老不死、不朽不灭的神。”燕辰点头，声音已不再平静。
叶凌霜张了张嘴，但不知要说些什么。她看着燕辰，发现他不止声音不再平静，就连神色都已不再平静。
这样的神情让她难以理解。她无法说出这是怎样的一种表情，说不清，也道不明。
燕辰忽然又笑了，“等你的伤好些了，我们就上路。”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叶凌霜看不懂。一个不爱笑的人若是发笑，那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但叶凌霜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天地虽大……”她凝望夜空，一脸失神，而今这世上她孤身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