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光线比较暗，我想大家已经看见了，警方已经带我们来到了最近被称为“毁灭”犯罪团伙的窝点。这里就是他们进行肮脏交易的地方。我们还可以看见他们这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箱子，箱子上还有很多赃物：一些被装进液体保存瓶的婴儿的尸体。他们会将这些婴儿运送到需要的客户那里，供他们在必要的时候食用。瞧，这些婴儿幼嫩的皮肤被浸泡在不知何种成分的液体里，像退去了几层皮一样。前些日子城市里大部分失踪的新生婴儿都惨遭这样的下场，他们的父母已经泣不成声了。当科学公布食用婴儿可以增强细胞活力、延长生命之后，世界各地均频频出现大量丢失婴儿的现象。现在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个现场，是本市发现的第三个从事这样的交易的地方。这种非法的活动，使我们新生的后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无法预料的团伙盗走而消失，我们必须加强对他们的保护，这是今年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最近一位著名的社会学家对一起难以让人琢磨的类似案件加以分析，案件的基本的背景是一位70高龄的长者将自己刚出生的孙子残忍地食掉。社会学家分析说，是当代规则和内心生活出现了严重的空洞，这是应该让每个人都思考的问题。但是遗憾的是，最近的这类案件越来越多，而且作案手段越来越智能化，“毁灭”犯罪团伙的成员全部都逃走，还没有被警方逮捕……
（调台声）
……你看到我了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呵呵。我的美貌是不是吸引住你了？来吧，走近我一步好不好？我为你解开我第一颗扣子，如果你再走近我一步，我会再解开一颗扣子。我就这样一颗一颗地为你把扣子解开好不好？好了，我的上身已经全裸了。我想要你的手轻轻地抚摩我的脖颈，并且顺着摸下去。你的衣服能不能也脱掉一件？我能感觉到你心跳的声音，那么快。把衣服放在我身体旁边的红色大床的床单上。我感觉到你的嘴唇里有很强烈的力量。再靠近我，让我确认一下。我要躺下了，我的下身只穿了一件内裤，你帮我脱掉它好不好？你的手刚才是不是在我的上身摸出了汗，你的手指上是不是有一点潮湿的液体？可是在我的下面，液体会更多，你的另一只手要不要来试一下？我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那么热的气息，我全身都热，让我凉快一下，把我的内裤脱掉吧。你也很热吧？你为什么还穿着那么多？让你的身体赤裸地接近我吧。过来，来……
6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火车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里依然发出震撼的呻吟。迷蒙中视线逐渐恢复。不知多少小时已从这个季节夜晚的热气中悄然离去。车窗外的景物在微薄的晨光中显得虚无缥缈，好象还未走出梦境。
身边大部分的旅客还在车厢的寂静中沉睡。对面的两个女孩子互相靠在一起，一个人的额头抵着另一个人的下巴，如同在一棵高大的褐色树木上两只互相依偎的松鼠。周围弥漫着柔软的气息。但我已睡意全无，瞪着眼睛看稻田、远山、灰色的云在前面奔跑。
手表上的时间是早晨6点12分。没有什么即将发生的预兆。盖在身上的灰色外套滑到了大腿上面，随着车厢的晃动轻微地摇摆。我把身体的姿势变换了若干次，可是始终没有舒服可言。有什么东西老是抵着情绪，还发出一些叫声：“丝丝丝丝，丝丝丝丝”。
尽管火车的轰隆声非常巨大，但是这种声音还是能以它的方式表现得无比完美。它可以渗透到面前透明的一杯水里，可以钻到每个人的呼吸声里，并且以它的节奏和韵律慢慢覆盖掉所有声音。像是小时候玩的一种绳子，不长，但非常有弹性，用手可以在其中穿插，编织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有时是一种交叉的菱形；有时是一个扩张的圆；有时需要另外两只手和正在工作的两只手一起完成新的图案。
总之，它越来越把我拉向回忆。
反正不管怎样现在幼儿园的景象已经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像一个套着袋鼠玩具衣的神秘人像招着双手，让人急切地想扒开他的伪装。看看他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
幼儿园是在棉花城的东北边。那时我的家在西南边，每天由父亲骑摩托车接送。摩托车是那时流行的大大的黑色车型，发动起来以后整个车“嘟嘟”地响。我坐在后座，带上一顶橙色的安全帽。摩托车跑起来的时候，好多的风就成群结队地从耳朵旁边飞走。
棉花城东北边的这个地方，有很多灰色的电线杆。怎么说呢，大概每隔10米就会有一个立在过路人的面前。如同戒备森严的军事重地，被众多穿着死板的士兵看护着。要是走路看书的话，走不了几步就会撞到头部。曾经因为走路时爱看卡通书，经常走着走着，“咚”地一声，眼前一黑，头冒金星。于是恨不得什么时候拿着一个超大无比的钳子把电线杆一根一根地拔走。除了这点，电线杆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我拿笔在那上面写过好多的话，比如经历了一件不快乐的事情，就把造成我不快乐的人的名字写在上面，然后狠狠地骂上几句。电线杆上还有很多宣传广告，大都被撕毁得只剩下一些残缺不全的碎片，干巴巴地附着在上面，成为了一种令人讨厌的污垢。
幼儿园的旁边有一家在棉花城东北边非常出名的买糖果的便利商店。商店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好象是名字里面含有一个“超”的字符。可能是那时总喜欢看《超人》的动画片，并时常幻想着能够像超人一样飞上天空，拥有无穷的力量，与坏人作战；我在家画了很多超人标志的符号，把它们贴在我的小背包上，贴在我的速写本上，画画自己，仿佛也像真的超人一般。之所以喜欢糖果店里的糖果，是因为那里的糖果和我吃过的所有糖果都不一样。从外形到味道都是。我真的找不出世界还有第二种糖果和它们是一样的。原因是糖果们不但每一种口味都有一种独特的包装，而且口味独特。放进嘴里，糖果很快就融化了，成了一种甜甜的液体，有点像用矿泉水泡制的水果。关键还在于打开糖果的包装，里面都会赠送一张有趣的卡通贴纸，图案大都是当下最流行的卡通片中的主角。每拆开一个糖果纸前总先想猜测一下出现的会是什么人物，这种惊喜几乎贯穿了那段时光。好在糖果里卡通贴纸重复的很少，所以每一次我基本上都会惊喜。自从离开棉花城到另一座城市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这种糖果了，再也没有见过和这种糖果的外包装纸类似的外形。即使其他的糖果也赠送贴纸，可是怎么看也没有那时候好看了。
离开那里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包括我自己，包括还在生长的思想。
“糖果，橘子味的。还不错。”对面两个女孩子中的一个递给我一个糖果。
我断开回忆。才发现车厢早已熙熙攘攘，如同一条早晨的街道。
列车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放离别的轻音乐，旅客们大都在整理自己的行李。人们走来走去，像是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
“谢谢。是去那里游玩？”我接过糖果，向两位女孩微笑。
“不。我们要在棉花城开一家花店。先去看看朋友介绍的房子。”其中一个女孩说。
“是花店。里面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花朵，让人看见就会特别高兴。”另一个女孩补充道。
“祝你们成功。能卖出鲜花，让客人高兴。”我把糖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希望是这样。你这样是去上学？”给我糖果的女孩子又问。
“不是上学。嗯，简单地说是去找猫。”我解释道。
“这可真有意思。是一只对你很重要的猫？”没有给我糖果的女孩子接着问。
“挺重要的。好象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我再次解释道。
“到站了。火车也停了。”两个女孩子一起说。
我嘴里的糖果还没有完全融化，只剩下微小的颗粒，还在随着唾液缓慢地分解，像一个孤寂的岛屿，等待着上涨的海水的吞没。
我向两个糖果女孩道别。在糖果还没溶化成甜甜的水前，我走下火车，走进新地。
车厢外的天气晴好。天空竟然蓝得一丝云也看不见。头顶好象只是连在一起的蓝色底布。明晃晃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世界内部像是包含着一个体积无法衡量的光球。
棉花城属于夏天的季节盛开得多么旺盛。
7
木星人离开木星以后，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文学网站的编辑。
时间是从三年前的冬天到三年后的夏天。
工作十分轻松，一周只需要上两次办公室。其他的工作在家利用互联网就可以完成。木星人觉得电脑屏幕与电视机屏幕最大的不同是可以任意在电脑屏幕上添加自己认同的内容。
去办公室，他需要搭乘附近的166路蓝白相间的巴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看外面的风景，大约四五站，便可下车。
网站的实体在一栋高达40层的楼房的中部。高楼向阳的一面全部用深蓝色的玻璃装饰，即使在清晨，也看得出熠熠的闪光，如同把海洋的一部分腾空挂起。木星人的办公室在21层，每次抵达办公室前，先的由低到高的位移。木星人站在一架透明的电梯中随着徐缓的嗡嗡声里地面越来越远，远处的景物则成片状汹涌地进入他的视野。紧密挨靠的其他高楼。遍布各地的灰色的电线杆和细条的网络。远处陶瓷工厂冲天的烟囱，发出浓淡不一的黑烟。群山起伏的曲线在前方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但是也仅仅是观望，图景与身体之间还隔了一层厚度相当的玻璃。当然，也因为如此，木星人也无法闻到季节的气味，比如这夏天城市散发出的一种植物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由电梯延续并伸展至整个上班行程的油漆味。那是一种难以琢磨的气味，似乎藏在角落里面，无法找寻，但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刻，会通过一根看不见的管道，对着你的鼻孔吹气。
呼。呼。呼。呼。
木星人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向网站投稿的作品，进行筛选，将满意的刊登在网站的页面上；附带接听一些向网站询问投稿信息的电话。
木星人在整理稿件工作开始前，必先打开电子邮箱，看是否有新的电子邮件。打开的一瞬间，内心满是期待。总觉得应该有些什么惊喜在其中。但是，现实往往是大部分的邮件是关于工作和一些商业合作伙伴的简单问候。有时他会收到由木星发出的母亲的问候，于是急急忙忙回复，用最快的速度发出。
接下来，便是工作的重头戏：整理稿件并选择发表。通常的做法是先进入网络投稿中心的管理界面，查看近三天的投稿情况，粗略地浏览一遍所有文章的题目。点击那些吸引人的题目，对稿件进行优先评价。其次，再关注其他的投稿。原则上是只要写得让人类可以看懂，即可酌情发表于网站，但是木星人发表的投稿作品却少之又少。
由于网站最近换了CEO，提倡大刀阔斧地改版，于是网站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奔波。但是网友却不买账，大部分的是反对的声音，觉得以前的网站在各方面都超越了现在。网站也丧失了很多人气，被浏览的次数越来越少。
投稿的数量自然不必多说，一般情况，木星人半天就能看完所有的稿件。
然后是吃午饭的时间。
木星人只要是来上班，中午必定会去一家西式餐厅吃雪鱼三明治。
餐厅在工作高楼后面空旷广场的一角。店面不大，却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店的三面是透明的玻璃墙壁，上面零散地贴了几张广告图画。这里经常会放一些英式的摇滚乐。很多艺术家会来此聚会，可能也是被这里美得一塌糊涂的雪鱼三明治所吸引。
木晕人买完三明治，就来到广场的坐椅上，一边咀嚼美味佳肴，一边看广场中间唧唧咕咕的灰色的鸽子。鸽子披着中午的光线，像一些机器的玩具在动来动去。在它们的身边，围着三两个路人。路人将手中的面包捻成小的球状，洒到地上，鸽子便成群结队地跑过来抢食。
午间的日光甚是美好。木星人不知多少次双眼闭紧，仰头朝天。他感到风从上方缓慢地掠过他的面庞和身影。像是在飞，不用管会飞到那里，只是不停地飞行即可。
在一明一暗的飞行中，耳边是来自小孩子跑闹的叫喊声和不远处汽车的嘶鸣。
下午的时光基本上是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发呆，抑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远处的云到底像何种动物。手边的娱乐时尚杂志仍然是去年8月的封面，并且在无数次翻阅之后褶皱四起，如同被反复摧残的城市的表情。喝水的杯子在平静中安然地站立。偶尔有些脚步声经过桌前，但又马上远离，逐渐地沉没在空气的某处。
有时嘿嘿会来找木星人聊天。嘿嘿是该网站设计部的一名小职员。因为出自知名大学的设计专业，总对现状不满。然而又无法改变。只好将希望移植到穿着上。
从男人的审美角度来看，嘿嘿的身材是很不标准的，但是这个女人会将自己的设计才华用在穿着在身的衣服上。不能否认，她很有一套自己的设计理念，衣着在办公室的众多女郎中也显得与众不同。
“好看吗？”她把手中的正在编织并快要成型的毛衣给木星人看。
“嗯。很有想法。给自己？”
“给男朋友。”嘿嘿时而比画线条的长度，时而挥动织针。
“晤。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才一个星期。与猫类似。”
“猫？”木星人有些惊讶。
“没错。猫的颜色是金黄色的，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眼睛蓝得像是天空的一块。”
“相处可好？”
“好得很。”
“果真如此？”
“呵呵。”嘿嘿笑了。
说完，嘿嘿带着她编制的毛衣离开木星人的桌前，而木星人人也该回家了。
走出大楼，黄昏已经蔓延到整个城市。鸽子们飞到天空上去，在红与黄交织的光线里飞行，发出呜鸣。夏日的炎热在此时退去不少。
木星人回到家中，L已经冲好一壶正宗的巴西咖啡。窗帘被拉上，房间的亮度不知是外界的多少倍。L开始有了笑容。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著名的脱口秀节目。一仍然在阳台的箱子里打转。
这又制造了一个世界。在所见之景里顺着夜色的轨迹延伸。
8
炎热是在我到棉花城的第二天席卷全城的。热量像是突然地就进入暴露在外面的物件中，不管是大到伸展无限的地面，还是小到一些细微的灰尘，都在传播着夏日的气息。
只要眼睛凝视着窗外，就能感觉到这铺天盖地的热气向你伸出无数触手。树木像是死去了一样，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生命，只是用简单的橡胶和塑料制作成的装饰品。远处的山影也抵挡不住这热的侵袭，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越来越扁，只剩下几道线条。世界也不像是真实的，成了一个幻境。到处都有烟雾，仿佛点一根火柴，就能把一切都烧着。
我为了避开这个恼人的炎热，懒懒地躺在宾馆的床上，安静地等待它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消失。
我住的地方是一家通常只招待外国旅行者的国际旅馆。它在棉花城东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附近也只是一些诸如养老院、幼儿园、博物馆之类对于棉花城的人们来说无聊的建筑。年轻人和都市男女大都不会来此，加之遇到这样倒霉的天气，大街上基本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安静得出奇。尤其是中午，万籁俱静，整个城市像是被洗劫一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