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逗留的时间不长,第二日的时候,卓煜便辞了许书蓝以及许毅一干人。他很洒脱地将那枚夔符留下,让许毅转交到夔城澹台府。许毅自然是应下,对这样的少年,即便他没有那般大的背景,仅仅凭借昨日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就值得结交这么一个善缘。
卓煜负剑,北循雪径,不该说轻快,但异常坚定地朝着万里碧涛的流波山走去。非是他而今要逃往流波山中藏匿,而是昨日顿悟之时,那异常微弱的冥冥感召,在呼唤他体内的那滴帝雀之血。大道虽然飘渺,然不违心境即是最好,既然天地鸣唱而有所召,他自然不会违逆。况且,而今的卓煜,离了那生活了四年之久的夔城,确实不知道该落往何处。
夔城以北的风景犹见霜寒,像古洛岗云松木林那样的地方更是多见,只是没了古洛岗上略显虚渺的层云,倒也显不出古洛云松似仙如幻的意境。卓煜四年来第一次很少见地轻缓脚步,对这些看似无用的风景加以赏阅。
青龙四十三年的那次亡家之后,卓煜很少有着这样的闲心。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修行,需要时间将卓家的铸剑技艺精熟,需要时间回忆起那个他此时恐怕已经不再认识的帝王的面孔。仇恨与压力占据了他北走云夔的时间,哪怕与南十三巷的邻里交谈之时,他的心,也从未有过半点松懈。
十七岁跨入五品境界并不是说他的天赋比不了那些传说中的妖孽人物,只是他所吸纳的元力大部分用在了融解帝雀之血上面。他知道自己的战力至少可以达到四品的境界,乃至于更强,然而此时,卓煜脑海中对这一切的执念,开始慢慢消失。
他贪觅所求的武道境界以及燕国朝堂之上的高位开始逐渐从他脑中掩藏,这种掩藏并不是消失,只是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那些高远如鹜(wu,四声)的追求与其放在天际不着埃尘,到不若沉于沧江以待破水。近乎死过一次之后的卓煜第一次觉得人间姽婳河山如此大好,而他的路,虽则漫长,却并非遥不可及。
流波山既然因其山势跌宕,连绵起伏,状似流波而得名,那自然多有巉(chan,二声)岩峤(qiao,二声)岳,怪石嶙峋。初入流波之人往往会因为山路曲折多误而逐渐迷失,然而卓煜走得却是轻松。
他的眸瞳此刻显得异常明晰,运转元力,可以直看十里之外的风景,因而所谓蜿蜒曲折的山路对卓煜来讲并没有他人那样的迷惑。
只是卓煜依旧显得有些小心,因为流波山并不像寻常山脉一样寂静安全。绵亘十万里的流波山中,不知藏有多少荒奇异兽,这些荒兽的强大远非常人所想,即便是一般的一品强者,也不敢随意深入流波山,乃至于虚境强者,也无法到达所谓的流波山最深之处。
流波山山麓已经很少有人聚居,卓煜循妫水而上流波之时,仅仅只是瞧见了零星几处木寨,而这些木寨,显然新立不久。听着南十三巷的老人们讲过一些关于流波山荒兽的故事,说是兽难之时,夔城以北的寨子往往是成片成片惨遭荼害,然而那种兽难其实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故事。不过而今流波山山麓周遭,依旧会有成群荒兽流窜,澹台家驻扎在云夔各处的军队,便会对这些荒兽进行剿杀,甚至于每隔数年就会稍微深入流波山猎杀一些荒兽,以求境土安稳。
林木参天,积雪覆盖,妫水潺潺而流,自流波深处溯源。卓煜只是循着昨日脑海中冥冥所见的景象与感召,对着流波山深处而走。
入冬的流波山显得悄寂异常,走兽足迹被大雪掩盖之后,山林间安静地让人感觉到一种天地宁谧的适然。这里的确是最适合武道修行者悟道修行的地方,连天地元气的浓密程度较之一般地方,都显得浓密许多,只是这一切平静的表面往往会掩藏他所蕴含的危险,一些强大荒兽是不允许有人类前来自己的领域盘桓太久的。
当太阳从疏密间错的林荫之间落下,这片河山逐渐被黑夜接管的时候,卓煜小心寻了一处山坳,勉强可以遮蔽晚间风雪。他手中提着的,是一只深冬外出觅食的雪兔。
卓煜发现自己的瞳孔之中流转而出的元力不但可以看清前方被茂密丛林遮掩的东西,还可以锁定一些实力稍微弱小的荒兽,而手中的这只稍显瘦弱的雪兔,就是被他以瞳力锁定之后擒得的。随着血脉之中帝雀之力的增加,卓煜知道自己所掌握的这种天赋会愈加明显,甚至会媲美一些专门修行眼瞳的功法。
简单将山坳之中的杂草乱石收拾一番,靠着一处稍大的石头支起木架,用林间融雪所化涓溪将雪兔处理一番,卓煜拾来冬季稍显潮湿的木柴,元力自指尖而出,便见着星火渐亮,点燃了此处柴火。帝雀是掌控空间与火的神兽,因而即便卓煜主修的功法乃是拟水而创的沧浪剑诀,体内依旧有庞大的火焰气息。至于空间上面的天赋造诣,已是极高层次的血脉天赋,对于而今的卓煜来讲,还显得太过遥远。
雪兔的肉本该肥腻,然而经冬凋敝的草木使得雪兔很难寻觅到足够的食物,因而此时这只雪兔的肉质就显得极好,肥而不腻,韧性十足。卓煜并不担心此时的火光会引来流波山深处一些强大的荒兽,此时不过初入流波山,且那些强大的荒兽一般也会选择深冬之时眠睡一冬,真正能对卓煜有所威胁的少之又少。
他小心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连着一些简单的调料,这些都是离开许严堡时问许书蓝寻来的,此时正好用上。
不算秀质的小刀缓缓破开雪兔半焦的外皮,将调料依着次序缓缓撒在兔肉之上,香气逐渐扑鼻而来。他不仅是临沧歌舫最小的公子爷,也是临沧酒楼食轩最小的公子爷,天下珍馐不说遍尝,也是多有下肚,他的厨艺,在临沧城中,更是一绝。当年那个不喜习武的少年在音律与厨艺上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了而今在武道上境界。
这处山坳背风,冬日的寒气又有些凝滞,因而这些香气氤氲在山坳(ao,四声)之间,没有逃逸而出。卓煜感觉到一丝清冷的寂寞,小心把弄这手中的小刀,在兔身划出一些异样的纹路,那些好像要滴下的油脂顺着这些纹路盘桓在兔身之上,渐渐被火光烘焙进入雪兔肉中。
卓煜撕扯开一丝兔肉,含在最终,反复咀嚼。
卓煜骤然抬头,望着山坳之外的密林,瞳孔之中元力外放,一道疾驰而来的虚影,如同黑夜幽昧一般,朝他奔来。
那是一道狼影,卓煜已经瞧出朝着他奔袭而来的那只荒兽乃是流波山十分常见的雪狼。他将手中的兔肉全数放进嘴中,取过墨玄剑,平身而持,已然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一般来讲,流波山外围是不会有雪狼踪迹的,云夔军常年进入流波山外围剿杀,雪狼这种聚群而居,且实力强大的兽群,往往是云夔军剿杀的重点,因而这种荒兽早在许久之前就迁入流波山深处,与那些更为强大的荒兽争夺猎食的场地。相较于一般的荒兽,云夔军的将士更像是它们的梦魇。
既然有雪狼出没,那么注定不会只是一只孤狼,然而令卓煜疑惑的是,他此时眼中所见,的确只有一只孤单的雪狼朝着他疾驰而来。卓煜提高了警惕,而今还未深入流波山,便已经预见雪狼,那么这次流波之旅,必定不会如他所想那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