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戏最终在群众的劝解中握手言和了。胜利者休闲装青年,一脸的自豪。他为自己赢了这场战争感到高兴,更为自己的宽宏大量感到骄傲。他领着他叫来的三个兄弟,还有他娘老子,乘胜而去。西装青年见众人,特别是差点被他欺负的中年人,出口帮忙解围,他赶紧见好就收,把钱悉数退给休闲装青年,借着群众给的台阶,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恢复原来的川流不息,万波平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跟金琳约好在集市上见面的。约好的时候,他心里甜滋滋的,现在到了大街上才感觉到心里的焦急。虽然是大白天,但是他眼前却一抹黑,人头攒动,哪一颗才是金琳呢。
这会儿不单集市上,整个街上都是各色摊位,沿路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在车流与摊位的缝隙中穿梭。万波平耳听八方,却只听见嘈杂的喧嚣声,汽车在不断的鸣笛以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摊位两头摊主与买家扯着嗓门在讨价还价,还有各种呼唤及高音喇叭里传来的单调而讨厌的广告。
唉,是她?万波平眼前一亮,身体里顿时生出一股兴奋,那就是幸福的眩晕。可惜,在他仔细再一看时,却似被泼了一瓢冷水,失望之极,难以言表。
前边那女孩,脸上的微笑散发着天真活泼的气息,正是无忧无虑的纯情年代啊。在人群中,当真是一颗明珠。更为可惜的是,自己不认识她,况且,自己哪有那福分啊……万波平在心里再揶揄了自己一回。
万波平心里一方面期待着金琳的尽快出现,另一方面却愁着见面以后该咋办。是啊,咋办呢?给她说些什么?和她去哪里?这些都是问题啊,而且是他自己一时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
见了面,难道就站在大街上,聊几句废话?这会是万波平最不心甘的结果,如果这样,倒还真不如叫不到她算了,免得自己到时不会说话而太过尴尬。
如果不站在大街上,那又能去哪里?这可是大大的问题。自己还只是一个学生,口袋里可怜巴巴的几块钱,能让自己带她去哪里?进饭店去吃饭?上时装店给买衣服?莫非就在大街上逛集市……
或许,或许她会主动提出来去哪里,毕竟她已经外出打工一年半了,见过外面的大世界,也有点小钱吧。只是,想到这里,万波平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男子汉,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唉……
万波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失去了主意。
在他的心灵深处,潜藏着,确切地说是暗流着,一股躁动。最近他特别想成为真正的男人,想要真正地长大。他在贾静怡身上,已经非常接近地触摸到了那个渴望。可惜,可能那件事真的变成了一堵高墙,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感觉与对方真是咫尺天涯。那么好的机会,都白白流失,而且是万波平他自己放它溜走的。
金琳给他打了电话以后,他就瞬间改变了心意,调转了方向。他希望自己能在金琳身上实现他的愿望,他甚至暗暗祈祷,但愿金琳在外面那花花世界里还依然亭亭玉立,清白纯洁。那样的话,他心里就不会有什么难解的疙瘩了。
问题是,他跟金琳,怎么才能走到一起呢?他们的世界,似乎更加相距遥远,而且好像变得越来越远。
万波平在心里想着,要是现在这里是夏天,该多好啊。那样,就可以约金琳一起爬山登高了。最好一直爬到晚上,在山顶找一块绿茵茵的草坪,躺下来仰望苍穹,数星星看月亮,那该有多美啊。
当然,最最美的,最最令他神往的,还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欲念:他想要在金琳身上实现自己长大成人。
眼下这寒风乱窜,雨雪纷飞,到处都是又湿又黏。若不是要办年货或者出来凑个热闹,谁愿意把自己的鞋子放进泥水里摧残。
万波平有点不想见到她了,可能是因为等得太久,刚开始的那种兴奋感消失了。但是,这仅仅只是很微弱的一个因素。
他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他与金琳之间,只会是停留在兄妹相称的阶段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见金琳的目的,真的无法回避那个想要成为男人的渴望。这是很危险的,她是想要结婚的,自己呢?自己竟然只是为了那个该死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金琳现在是个打工妹,这辈子恐怕就是打工的了。自己,虽然还不确定,但是按照爷爷和爸爸他们的期望,自己应该有着大好前程。自己怎么可能和金琳结婚呢,如果不跟他结婚,怎能玷污人家清白。可不能像贾静怡的那个什么,什么子航那样的,那太缺德了,没好下场的。
既然这样,何苦到最后搞到连兄妹都做不成?
于是,他毅然地收回自己探寻的目光,也屏蔽掉耳朵对外面的感知。他中途收兵,打道回府了。
晚上,他接到金琳的电话。
你今天去了吗?
去了。
去哪里了?
街上。
街上?我怎么没见到你?
我也没见到你啊。
我知道你没见到我。你什么时候去的?
按约定,九点前就到了。
九点前?九点前就到了?
真的。
我知道你是真的。我是在想,那时,我也到了啊。
哦。
那你有没有找我啊?
找了,满大街的找?
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怎么就没找到我呢?
人太多了。
我知道人很多,可是……
人,真的太多了。还那么杂乱,街上又吵。
唉,看来,我们真的是有缘无分。
噢。
噢什么?
没什么。
不说这些了,你家开始准备过年了没?
快了。
舂糍粑了吗?
还没。还要过两天。
杀猪了吗?
也没,三四天以后吧。
我们家明天就要舂糍粑了,我娘老子,今天已经浸米了。
我娘老子又给我提相亲的事了。
哦。
你就知道——哦。每次,我说正事,你都只知道——哦。
哦。
你又来。
那我该说什么?
唉,真拿你没办法。
那你说说那个人,怎么样?
还没去看,怎么知道怎么样?
哦。
我服了你了,你别哦,行不行?
哦。
求求你了,别再哦了。
哦。
我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呵呵,这个主意不错。
啊?你想我死啊?
没,绝对没?
那你还说主意不错?
对啊,好主意!
还好主意,我看你个死人头,想死啊。
那的确是个好主意嘛?你看,你去撞豆腐,结果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会怎样?
你想想,哈哈。
会怎样?当然是,死不了咯。
不是。噢,不单是死不了。
还有别的可能?
有哇,你没听说过吗?
什么?
豆腐西施啊?
啊?
几块豆腐朝你脑袋砸去,还不把你砸成个美若天仙倾国倾城的豆腐西施啊,哈哈。
你贫嘴啊,你给我贫。我给你说正事,你给我贫嘴。
我没啊,哈哈。
还笑?
不准啊,那算了。不笑了。
过完年,初六,我就出门了。
那么早?
不出去,在家干什么?
也没必要那么早嘛。
在家心烦。
心烦?有么子好心烦的?
老娘总要催相亲,邻居亲戚也喜欢瞎掺和。
他们那不是为你好吗?
屁,狗屁。全是为她们自己。
怎么就为她们了,这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吗?
她们那是怕我像某某一样,远嫁他乡,白养活我这么大了。
啊?还头一回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你啊,书呆子一个,当然没听说过了。
我是还在读书,但不呆。
你还不呆啊?
我呆?我呆吗?
你说呢?我的大才子,波平哥哥。
别,小心隔墙有耳。
我还怕人家偷听?
难道你不怕?
当然不了,我怕什么呀。我在外面,什么没见过?
外面世界,是很大,很丰富,很美好。
也不是,只不过楼很高,路很宽,街道很干净,有很多厂子,很多名牌店……
还说没什么差别,你这一说,不知道有多大。
其实,唉,那又怎样?那是属于别人有钱人家的,我们这些打工的,不过是让他们榨血汗,给他们当工具而已。
也不是吧。你看,你们去到那里,赚了钱,提高了生活,丰富了见识,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也有道理。只是,你还没去过,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或许吧。
还是你好,好好读书吧,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到那时,还能记得我这个妹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说这话?
那我还能说什么?说也等于白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哩。
我想说,你也未必想听。
想听。只要你肯说,我就想听。
唉。说了也是白说。
怎么会呢?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的确有太大的差距了。
差距?
放下电话,万波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来越发现自己与金琳的距离了,很遥远,而且越来越远了。他觉得自己曾经想要在她身上实现自己成为男人的想法,是多么的可耻,多么的龌蹉,多么的卑鄙。彼此,还是做兄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