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折花跟着万波平往山那边的下坡走去,走进了松树林里。他们在两座山之间连接处的一块平整的草坪上停住了脚步,万波平说:“就这儿吧,这儿平坦。”说着找了一块马根草地坐了下来。
金折花却靠一边站着,往四周看了看,仿佛在确认有没有人,随即放心地低下头。万波平看了看低着头金折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山林里几只小鸟间或叫上几声,给沉寂的山林带来几丝活泼的生气。也仿佛在提点万波平和金折花,该说点什么了,要不,来这里做么子呢。
万波平深呼一口气,终于打开了话闸:“你的班主任是谁啊?”
“刘向峰。”
“刘向峰?他就是你的班主任?”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他是我爸的同学。”
“噢。”
“我爸跟我提起过,我们学校有一个他以前的同学,他还叫我去找他呢。可我一次也没去找,我怎么找啊,学校这么大。”
“呵呵。那你现在知道他了,可以去找了哦。”金折花觉得自己失口了,如果他真的去找刘向峰老师,那不就……怎么可以呢。
好在万波平的回答很模棱两可:“也是。那天有机会再说吧。”
金折花明明心里不想他去找刘向峰老师,却觉得不应该说谎,还是说点实话,免得有损自己的形象:“刘老师很平易近人的,经常跟我们开玩笑,上他的课很轻松。”
“哦。看来我要结识他,并不太难噢。不过,我不太想。毕竟是上一辈的交情,况且,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往来。”
金折花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想趁机转移一下话题,最好问问有关他的情况。想着,她就问道:“你爸,做什么的?”
“做老师的。”
“噢?在哪儿当老师啊?”
“在我们村小学。”
“哦。难怪,你成绩那么好。原来在小学就打好基础了。”
“哈,没有的事。我爸对我的小学教育,毫无帮助。”
“啊?怎么这么说呢?”
“唉,说来话长。”
“那就说说你的故事吧。”
“真要说?好长噢。”
“慢慢说,我喜欢听故事。”
万波平看着正望着自己的金折花,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她的真诚和期待。稍微停了一会儿,开始讲起来:
“其实,我读小学的时候,我爸都还在读书呢。”
“啊?不会吧,结了婚再读书啊?”
“不是。噢,也是……是这样的。刚才说到你那班主任刘向峰对吧。”
“嗯。跟他也有关系?”
“那倒没有。他们是初中的老同学,都是老师的得意门生,都很厉害。但是,我爸因为我祖上的阶级成分问题,考上高中,却没得书读。”
“考上了,怎么会没书读?”
“我们村大队干部,把名额给了他自己侄儿去读了。我爸一气之下,跑去很远的大山上学篾匠去了。”
“怎么可以这样?”
“当时社会,就是那样。谁叫我祖上,主要是我老爷爷,买了太多的田土。”
“哦,你们家原来是大地主啊?”
“那倒不是,好像只算富农,有很多田地,但不是剥削别人,自己也下田种地的那种。”
“那些故事,我听老人家也讲过一些。”
“所以,我爸没有书读。他同学刘向峰却顺利地上了高中,那个年代,高中毕业生很吃香的。刘向峰,也就是你们的班主任,高中毕业时回村里当过干部。后来,不知怎么搞到高中来教书了。看来,他这个人听厉害的。”
“他,很随和,很乐观开放,笑声特别爽朗,一点也不盛气凌人,不像是强势的那种人。”
“可能是,岁月的磨砺,造就了他的性格吧。我爸就比他苦命得多。当年,我爸没了书读,就东奔西走,后来,也结了婚。我爸学了好几门手艺,可始终没有一门,做到可以挣钱养家的。我爷爷就看着他不适合那些了,索性花点钱,那都是用当年藏起来的金银兑换的。我爷爷在被抄受批时,还是很聪明地藏了一些金银财宝的。不过,我还一个都没见过。我爷爷就花钱帮我爸找了一家师范学校,又供他读了三年师范。”
“你爷爷,真厉害。”
“那倒是,没点本事,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混啊。我佩服我爷爷,远超我爸。”
“呵呵。”
“我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爸都还在读书呢。”
“那后来呢?”
“别提了。他一来我们村小学教书,第一年,就把我,他的儿子,给开除了。”
“啊?”
“当然,他没有权利开除我。不过,他为了稳住自己的饭碗,就大义灭亲,要求校长把我给开除了,以平息那家长的怒气。”
“怎么回事?”
“噢。我忘了说,我当时跟人家打了一架。男孩子,小时候,没打过架的,长不大。”
“那倒也是。不过,打到要开除你,应该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吧。”
“呵呵,只不过把那家伙的脚板给戳了一个洞而已。”
“啊?还只是戳一个洞啊,那已经很严重了。”
“也是吧,也难怪要开除才了事。不过,在我看来,真的是小事一桩。”
“唉,你们男孩子,就是冲天。那,那后来呢?”
“后来?噢,后来,我就转学了,去我外婆那边读小学了。”
“哦。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光辉的历史。”
“这一点也不光荣。”
“呵呵,你爸,一直在那间学校当老师啊?”
“是的。不过,现在,好像当副校长了。”
“这么厉害。”
“不是他厉害,是别人太垃圾。整间学校,也就只有他有师范学校毕业证书。其他的,大多数只不过是初中毕业生,好一点也就是校长,是个高中毕业生。”
“我们村小学的老师,也都差不多。”
“那是时代的问题。像我们,现在,即使高中毕业了,也教不到小学。要大学毕业才行,除非你有非常了不得的关系。”
“时代变了吗,当然是一切朝前发展啦。”
“也是。我们现在这高中,也有好多像刘向峰一样的高中毕业生,大都是老老师,他们没有高学历,却有很好的教学经验。不过,大多数都是我们宝庆市师范毕业的中专生。近几年,有些老师进修了大专文凭。也进了几个大学生,比如我们班的电脑老师,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
“你们重点班,就是好。据说,你们班的老师,是学校最好的师资配备。你们的老师,都是全校最好的。”
“我也听说了。记得,刚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几个初中的同学,一起回初中看望我们初中的班主任。他就问我在哪个班,听了我说的班级,他就说我分在重点班,叫我好好加油。他还说,我们班的教师,是学校重点打造的班级。在我们还在读初三的时候,他们高中就到附近几个镇的初中去招揽优秀学生了,据说考上一中的,去到我们学校,可以免学费。前30名,还每个学期发放生活补贴。老师,更不用说了,好学生招进来了,老师当然要配最好的。不教出好成绩,怎么能行呢。”
“你就好了,在重点班,前途一片光明。”
“哼,重点班,真的有那么好吗。我看不见的,我压力好大啊。当初,我进来的时候,我们班主任公布我们的中考成绩排名,你知道我在班里排多少码?”
“排多少?”
“47。”
“也不错啊,你们班有70多个同学吧。”
“72个,不过,现在只剩71个。上个学期,开除了一个,他与社会上的青年混在一起,在外面打群架,被派出所抓了。他自己不愿读书了,他受不了这里繁重的学习压力。”
“有些人,就是这样。拥有的东西,不懂得珍惜。像我们,想去重点班,都没能力没机会。”
“不对,不是珍惜不珍惜的问题,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当一个环境不适合自己的时候,再好,也是没用的。其实,有时候,我都不想读书了。压力太大,班里竞争好残酷。我好不容易进步到15名,然后到11名,再也上不去了。最近四次,都是排在11名,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巧合也不要这么巧合吧?”
“巧合的事情,多着呢。”金折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想到了自己与万波平那次在车上的相遇,和现在的相识。
“那也是。比如,我们就是巧合,才遇上的。呵呵。”
金折花心里正想着,他就说出来了,真是有默契啊。她趁这个机会,把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给问了出来:“那次,那个女孩,是你亲戚?”
“噢,你是说那次从车上下来后,在路上遇到的那个。”
“确切的说,是带着你往山上走的那位。”
“啊哈,你关注得挺仔细的嘛。”
“是个人,都看得到,好不好。”她不想让自己的心思泄露,却让这有点怨气的话,更加明显地说明了她对此事的紧张。
万波平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想向你说清楚。那天,那个女孩……”
万波平顿了顿,接着说道:“她是我初中同学。”
“是初恋吧?”
“啊?初恋?算不上吧。”
“算不上?那就是有了咯。”
“没有。我跟她兄妹相称而已。”
“情妹妹啊。”
“没,没有的事。我跟她什么事都没有。”
“都结拜兄妹了,还没事,要结拜天地才算有事?”
“你?你那么紧张?”
“紧张?我紧张什么。”
“那,你?”
“我只是好奇。”
“没什么好奇的。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
“我说了没有,就没有。只不过曾经有过朦胧的那种感觉,大概是喜欢吧。”
“都喜欢上了,还说没事。”
“你没有过吗?喜欢过别人,很正常的嘛。”
“我,我没有。”金折花说这话的时候,是很心虚的,他也曾经喜欢过初中的某某,但是那同学,连高中都没考上。上了高中,对某某同学也有点点感觉,但是他太小了,长得比自己还矮。调查了年龄,那男生比她小了3岁,她才想起自己是超龄学生。
万波平不跟她缠着这个问题了,转而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跟她绝对只有兄妹情谊,绝没有其他的东西。她都相亲了,快结婚了。你不信,你可以去调查,她家离你家应该不远。她的名字,就叫金琳,跟你还是一大家人吧。”
“不用了。我已经认识她了。”其实,她只不过打听了一下金琳,根本就不认识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想给万波平一种心理暗示:你别装,我都认识她,你们那点事,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