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进市里,果然完全是另一派风光。街道上干干净净,街道两旁整整齐齐,店铺的广告牌漂漂亮亮。就连路的中间那花草都整齐而有型,在花圃里各显姿态,绿是绿,红是红。路两旁还载着整齐划一的树,那些树都差不多高,差不多大,叶子都一模一样似的。车上跑来跑去的车辆,少了又脏又旧的破车,多了油漆发亮的各色汽车,尽显大城市的繁华与气派。尽管路上也有来自乡下的泥巴车,却丝毫不影响整个城市的风度。
机灵的贾静怡,曾到过浙江那边的大城市,有着城市出行生活的经验。下了车,在万波平举足无措的时候,她一声不响地领着他出了汽车站。找到一个公交车站台,在公交路线指示牌上,她找到了该走的路线。等到车头顶上标着数字的公共汽车一辆一辆地驶过,她终于说了一声:“来了,上车。”万波平赶紧做好上车的心理准备。等那辆标着数字27的公交车停稳车门一开,贾静怡就走了上去。她往车门处一个柜子里塞了两张一块的钞票,回头对万波平说:“进去坐,我卖票了。”万波平只好从她身边走过去,找了个两个空位的座位,坐到里边去,贾静怡跟着也坐了过来。
这些,对万波平来说,都是第一次。第一次进市城,第一次坐公交车。他这才发现城里多好啊,车上空位都那么多,难怪城里的车子干干净净的。看着车里干净发亮的一排排座位,干净平整的车底板,干净透明的玻璃,他脑海里映出乡下那他经常搭乘上学的破车,连个正式的座位都没有车,到处都是泥巴……不禁让他产生出一定要进城的想法,只有进城才能过上这干净体面的生活。
干净,这是万波平进市城的第一感觉,也是他对城市的最大的概括。他觉得城里真是干净,到处都那么干净。尽管,后来他发现了城里也有些地方很脏很乱;尽管,再后来他发现还有很多很多比这要干净多得多的更大的城市;尽管,再再后来他住城市太久更向往家乡那空气新鲜绿树青草红花。干净,始终是他对城市的第一映像。
车子走在干净整洁的大街上,窗外的楼房错落有致,红红绿绿的广告牌吸引着万波平的注意力。正在他沉浸于城市的干净亮敞与繁华美丽之中时,贾静怡拉了拉他,说道:“到了,下车。”万波平如梦初醒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跟着贾静怡在车门关闭之前下了车。
贾静怡朝四周望了望,找到路向标志,判断出了去市中心医院的路。同样朝四周张望的万波平,却依然陷身在城市的新奇感之中,他真想把整个城市搬回他家乡去,特别是要搬到他们镇上去。他甚至想到把脚下那一块一块铺砖给运回他镇上去,把路灯连带油漆钢架拔出来栽回他镇上去,特别是那与山林里天生天养的花草树木迥然不同的绿化草木,最好连根带土给移植回他镇上去,至于两旁的店铺,大概只要街区环境搞好了,他们将会不请自去。万波平为自己想到这些感到很自豪,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做他们镇的镇长了。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现任的镇长太不中用了,一个好好的开发区都搞成那个样子。不过,他想好了,假如真让他当镇长,他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镇政府改建一下,办公楼要建得非常现代化,当然也要简单整洁而不显奢华。尤其是镇政府的大门一定要修好,大门外的宣传橱窗也一定要建得整齐规范。
贾静怡见万波平像是另一个第一次进贾府大观园的刘姥姥,好笑又好气。她站住,对东张西望神情飘忽的万波平喊道:“帅哥——”搞得周边几个男士的眼睛,齐刷刷地朝贾静怡聚集拢来,一脸疑惑和期待。这阵势还真把贾静怡吓了一跳,看来在大街上,是不能随便叫帅哥的。
万波平看着那些男士颇为失望,或者略带愠色地转过头去,不禁笑了。他朝正红着脸的贾静怡走了过去,说道:“好有成就感吧,哈哈。”
“成就个你的脑袋,还不是因为你。”贾静怡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那么多男士,被你这一呼唤,都晕头转向了,哈哈……可不好有成就感,哈哈。”
“还说!”贾静怡给了他一张气愤的脸。
“好,不说不说了。”万波平敛起肆意的笑容。
“你看你,唉,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贾静怡好像正有点生气了,她可能这会儿才像被刀划破了道口子过些时间才觉着疼,觉得在大街上因为一句帅哥而被那么多男士审视,真是一件丢脸的事。
“我?我怎么了?”万波平惊奇地问道。
“你,这样子在大街上走,会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贾静怡很认真地说道。
“啊?”万波平真没想到。
“你头朝天,脚乱走,这街上不是人就是车,还有很多阶梯,你不小心点,出了万一怎么办?”贾静怡解释道。
“哦,第一次来,太兴奋了。呵呵……”万波平自我解嘲地说道。
“第一次?你还是第一次啊。唉。看来,你得感谢我才行。”贾静怡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淡淡的,却也很惬意。
“感谢你。噢……我还是感谢我儿子吧。”万波平调侃道。
“好意思说!”贾静怡脸上刚绽放的笑容立即收了起来,装出一副怒容给他。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万波平赖皮模样地说道。
“你!我……我告诉你,我肚子里是女儿呢,哼!”贾静怡调皮地说道。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了。其实,我最希望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万波平感叹道。
“不可能。我告诉你,绝对有了。”贾静怡肯定地说道。
“啊?别吓我。我真的很害怕。”万波平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
“怕?这时候才知道怕?太晚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贾静怡仿佛变成一个严厉的老师,训斥着犯了错的学生。
“不说这些了。听天由命吧。”万波平颇为失落而担忧地说道。
“也是。等下就要接受审判了,做好心理准备吧。”贾静怡给他火上添油,和天上的太阳,一起炙烤着他的心情。他开始紧张,不知道等下到底会怎样,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心安一点。贾静怡给了他非常肯定的暗示,她十有八九是有孩子了。真不知道医生将怎样把那孩子给拿掉,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万分的自责。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而且,是很缺德,很没良心的做派。为此,万波平在心底里咒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个混蛋,竟要去做这种辱没祖宗的事情。
万波平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又开始去看这新鲜的地方那新鲜的事物。他发现原来城市里街道上到处都有路标,难怪人民可以在这里自由穿行而不至于迷失方向。多好啊,他想,要不然,像自己小时候在家乡大山里,一钻进去可能就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往往要胡乱走林子,再根据林子外的景观印象来判断该走的方向。走进这城市,跟钻进山林是多么的相似。城里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建筑物,虽然具体装饰各有不同,但走远了,看多了,感官麻痹之后就会忽略它们的不同,加之马路的颜色和宽度甚至转弯和交叉都总是那么的一致,转运头脑后,很可能就会迷失在建筑和马路的相似之中。亦如山林里,每一棵树,都有自己不同的高度粗度和枝叶伸展蔓延的方式,但从总体上看都是绿色的叶子褐色的树干。地上铺陈的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枯枝败叶,连堆积的方式,都是惊人的相似。
万波平学会了看路标,他把能看到的每一个路标都看一遍。他把路标分成了三类,一类是靠钢铁支架标注给汽车司机们看的路向标志,高高地悬在空中,字体粗大,非常抢眼;一类是标给行人看的规范的路向指示,带有温馨提示的感觉;最后一类,是有些人根据自己的利益需要胡乱张贴的路向导引,那些被雨水打湿残破不堪的墨迹,或者用油漆涂上的歪扭字迹,简直是这个城市的异类,破坏着这个城市的美感。因此,万波平对此很是反感,他觉得张贴或者涂画这些导引的人,真是缺德。让他觉得更为缺德的是,那些导引,大多是有关于治疗性病疑难杂症,贩卖枪支迷药成人光碟之类,或者是酒店会所的招聘启事……万波平凭着自己的直觉,就认为它们全都不是些好事,给这个城市的文明蒙上了一层肮脏之气。
转了一个弯,万波平想到刚才贾静怡叫他帅哥招致了很多目光,他觉得不爽。他怕等下去到医院,再来一次“帅哥”事件,那将使他难堪。于是,他对贾静怡说道:“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帅哥了。”
“啊?那叫什么?”贾静怡奇怪他竟然说这个,不过她立即明白了是刚才的事。
“叫……叫……”万波平自己也说不上来。
“要不,叫孩子他爸?”贾静怡看到万波平那副窘态,笑着调侃道。
“你敢吗?”万波平反问道,他知道这不过是在开玩笑。
“那……你先把我娶回家啊。你把我娶回家,我这样叫你。”贾静怡继续玩笑。
“你敢嫁吗?”万波平想把问题给推回去。
“当然敢,我都二十二了。再过两年就算晚婚了。”贾静怡假装很认真地说道。
“你敢我就敢。谁怕谁?”万波平又反击道。
“那好,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她还真停住了脚步。
“不要开玩笑了,你看,医院就在前面了。”万波平指着百米开外的医院大楼说道。
“就知道,你没胆量。”贾静怡故意空放激将地说道,脚步却已经迈开,朝医院走了过去。
万波平在后面做了一个脸部动作,就不再计较,跟在她的后面。心想,你倒是挺镇定的嘛。他看着医院大楼下面的大门上那“江南省宝庆市中心医院”几个鎏金大字,心里顿时一紧,这就是宝庆市最好的医院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来不及见到阳光,就要葬身于这宝庆市最好的医院。这样,也算是对得起孩子了,死得体面,死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