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小龙和吴小凤送别胡金后,回到山洞,直待黎明,取道黄河渡口。一路上,二人想着胡金,不免怅然若失。
第二天黄昏,二人行到黄河岸边的金龟子渡口。
滔滔不绝的黄河,像一头毫不驯服的野兽,狂奔狂舞着。
黄河之水,途经金龟子地带,不再东西走向,而是猝然曲转,南北横流。因而,此时的张小龙和吴小凤则是要自河东渡到河西去。
夕阳西坠,火霞烧天。
凛冽的朔风,自彼岸吹来,大河上下波翻涛涌,冰块横流,发出“轧轧”的撞击声。渡口的岩岸,在阵阵波浪的扑击下,掀起一堆堆浪花,像猛兽一样爬上岸来,探头一看,又退了回去。如此反复不停。
二人站在突兀的岩石上眺望,水天一色,渺渺茫茫,不见有人,也不见有船。
暮色苍茫,落日渐渐融入水中。
二人正在焦急万分之际,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水洼中,坐有一人。
此人头戴一顶马连坡草帽,宽大的帽沿垂挂着,遮掩了整个面庞。他手持一根长长的鱼杆,系着长长的鱼线,垂钓水边。如此恶劣的天气,如此汹涌的波涛,他却岿然不动,稳坐钓鱼台,尚属罕见。
张小龙和吴小凤正想上前问话,却见那人突然起身,鱼杆一扬,钓起一条重逾十多斤的大肥鱼,活蹦乱跳。他不慌不忙地收起鱼杆,提着大肥鱼离去。
原来,水洼的凹处,停泊着一叶小舟,体长丈余,宽约四尺,两头光溜溜,中间架着芦苇篷,艄尾支着一挂橹。
垂钓者纵身一跃,横空落定船头,晃了晃,站稳后立即起锚。
张小龙和吴小凤对视了一下,两人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一起快步向水洼处跑去。
小舟离岸而去,箭一般射向对岸方向。
张小龙赶忙大声叫着:“船家,请稍等片刻,渡我们过河,多给你银两。”
垂钓者似乎没有入耳,依然摇着橹。唯见他一缕长长的银须,在颔下飘动,那清瘦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会被大风吹走。
吴小凤加入叫喊,黄獒也大声吠叫着。
垂钓者这才似有所闻,他不慌不忙地转头来看,终于知道有人叫他,便扳橹转向,回到岸边。
张小龙和吴小凤轻松地舒了口气。
小舟渐渐泊岸。
张小龙拱手一礼,道:“老公公请了。在下因有要事,急需渡河,请行个方便,船钱多给。”边说边取出一锭白银五十两,一抛。垂钓者伸手接住银子,看了看,纳入怀中,什么话也没讲。显然,他很满意。
张小龙和吴小凤带着黄獒上了船。二人一犬站在船头,便再也没有了空余的地方。
颠颠簸簸的小舟,出没在风浪中。
夜幕徐降,黑暗四合。呼啸的风,汹涌的浪。
三个人谁也不讲一句话。
小舟出乎意料地平稳,顶着朔风,时从浪尖掠过,时从波谷滑行,时从涛峰穿越,如鸥,如叶,如鱼。
吴小凤心中不禁犯了嘀咕:此人绝非一般渔家,若没有相当功力,岂能在惊涛骇浪中稳操一叶芦舟?莫非钻进了人家的套子?
她悄悄地拉了拉张小龙的衣角,努了努嘴。张小龙心领神会,便也警惕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小舟到了河心。
大河上下一片昏昏暗暗。
垂钓者突然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看二位装扮,定是练家子吧?老朽想打听武林中的两个人,不知你们识得不识得?”
此人说话的声音,颇觉耳熟,张小龙和吴小凤越发怀疑起来。
“老公公但讲无妨。”张小龙道。
垂钓者沉声说道:“张小龙!吴小凤!”
此话甫出,张小龙和吴小凤大吃一惊,心知不妙,遂不约而同地取出乌龙神鞭和凤鸣剑在手。
垂钓者暴出哈哈大笑,笑得小舟直摇晃。他随手除下马连坡草帽,摘下假发假须,抛入水中,慢吞吞地取出一杆旱烟枪,悠悠然地吸起来,但见烟锅中的星火,在黑夜中明明灭灭,十分显眼。
原来,此人是沙成堆,如假包换。
他的出现,令张小龙和吴小凤惊愕不已。
可惜张小龙和吴小凤扮成丐帮弟子去掺水喝酒楼时,没有带上黄獒,否则现在沙成堆伪装得再巧妙,嗅觉极其灵敏的它,也能及早发现,而不至上了贼船。
原来,柏树林一役,九流门全军覆灭,独有沙成堆一人逃走。他不甘惨败,认定胡金已将黄金人头交还给张小龙和吴小凤,故而传令全国各地的九流门弟子,打听张小龙和吴小凤的行踪。他很快得知,二人已取道黄河渡口,于是,就扮成垂钓者,等“鱼”上钩。
沙成堆阴谋得逞,张小龙和吴小凤终于上了“钩”。
沙成堆吸着旱烟枪,吞云吐雾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位别来无恙否?掺水喝酒楼你们假扮丐帮弟子,诳了老朽,今日我也诳你们一回,大家扯平。哈哈哈……”说完开心地大笑不已。
张小龙怒道:“沙掌门,贵派屡次三番与我们为难,不觉得很不光彩吗?”
沙成堆冷笑着道:“‘光彩’是个什么东西?好当饭吃?好当钱花?老朽知道,胡金已将黄金人头交给了你们。只要二位把黄金人头交给我,万事大吉,你我化干戈为玉帛,今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否则,莫怪老朽下手太狠。”
张小龙轻蔑地一笑,道:“交出黄金人头倒也可以,只是我这手中的乌龙神鞭不肯答应,我也奈何不得。”
沙成堆脸色一沉,道:“区区一根牛索,何足挂齿。今天你纵有通天的能耐,老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叫你服服帖帖。”说完,他对着旱烟枪的烟嘴一吹,烟锅中便窜起一股蓝色火苗,在空中爆炸开,夜色中十分抢眼。
转瞬间,看到信号而至的十几条大船,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自几个方向包围了小舟。
大船上,灯笼火把通明,甲板上立着成排的九流门弟子,人人手执竹篙、鱼叉、锚钩、缆索、绳网之类的东西,杀气腾腾。
沙成堆弹身一跃,落定在为首一条大船上,道:“张小龙,吴小凤,此情此景,二位有何感慨?瓮中之鳖,已成定局,咸鱼还想翻身吗?”
风狂浪涌,夜色迷蒙。
张小龙和吴小凤深知处境凶险,且慢说沙成堆人多势众,最糟的是二人不谙水性,一旦开打,落入水中,准成囊中之物。
张小龙心急如焚。
吴小凤凝眉苦思。
忽然,吴小凤看到小舟的芦苇篷中,那舱板上,放着一只瓦罐,无把无嘴,圆溜光滑,形同头颅,此系船家茶具。她顿时心生一计。遂对沙成堆道:“沙掌门,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我们不会使船,就束手就擒吗?做梦去吧,本姑娘且露两手你瞧瞧。”
吴小凤矮下身来,自船头钻进芦苇篷遮掩的船舱中,顺手抄起瓦罐,快速包裹在行囊中。后钻出,站于船艄处,放下行囊在醒目处,再抓起橹,笨手笨脚地胡乱摇着,弄得小舟在水上直打转。她根本不会操橹。
沙成堆笑道:“吴姑娘,想学橹,还得拜老朽为师。我看二位就算了吧,不要再耍什么花样了,痛痛快快地交出东西,尚可留一条生路给你们。若是心存侥幸,以身涉险,明年今天,就是二位的忌日。是要黄金人头,还是要自己人头,不妨多多斟酌斟酌吧。”
张小龙正要开口讲话,吴小凤装出一脸苦相,道:“我说龙哥啊,你瞧,咱们总不能为了身外之物,做了黄河水中的孤魂野鬼吧。我看,眼下还是顾命要紧啊!你看呢?”
张小龙深感莫名其妙,不知吴小凤何出此言,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吴小凤向张小龙挤了挤眼睛,他立即心领神会,知道机灵鬼一样的吴小凤一定有了应对之策,便顺水推舟地道:“凤妹,合该我们倒霉罢了。一切全由你安排吧,只要能安全渡河就行,其它也顾不上许多了。”
吴小凤大声道:“沙掌门,本姑娘已经和龙哥商量好了。为今之计,就用黄金人头买你一条生路吧。可是,你一定要言而有信。”
沙成堆开心得眉开眼笑,一手捻须,一手握着旱烟枪吸了两口,道:“老朽以一代掌门的身份,言出如山!”
吴小凤便从脚边取行囊在手,高高举着,道:“沙掌门,请看好,东西在这儿。但现在尚不能给你,待送我们过得河去,自会交于你。如你现在想强夺,本姑娘只要手一松,东西就会掉入水中,岂不让龙王爷捡了大便宜?”
沙成堆的眼中放出了光,盯眼看着吴小凤手中的行囊,道:“吴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识得大体。只是东西留在你手中,上岸后,你们趁着黑夜一走了之,老朽此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依老朽之见,有两全其美之策,既可相互制约,又可彼此释疑,吴姑娘以为如何?”
吴小凤道:“愿闻其详。”
沙成堆认乎其真地道:“老朽身上带有本门毒药,你二人必须先行吞服。上得岸后,你交出东西,我给你解药,各走各路。倘若你们想赖帐,不给东西,我也就不给解药,毒发身亡,怨不得老朽。”
吴小凤凝眉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张小龙知道吴小凤一定成竹在胸,所以也随声应和道好。
沙成堆暗暗高兴,就取出两粒红色药丸给了二人。
张小龙和吴小凤毫不犹豫地吞下。
沙成堆开怀大笑了好一阵子,想:上了岸,我取得黄金人头后,只给缓解之药,再拿下你们二钦犯,送官府归案,老朽就可得一笔重重的赏银,此乃一石二鸟之策也,妙!妙!妙!
沙成堆打完了自己的小九九,就令人起锚张帆,并抛下一根绳
缆,拖拉着小舟,向河西航行。
一个多时辰后,十几条大船相继抵达彼岸,大家纷纷登岸。
天,黑如锅底。
九流门弟子举着火把,照亮一角。
按约定,大家同时将东西抛入空中,然后双方各取所需。沙成堆一待行囊到手,长声大笑不已。
吴小凤一怔,道:“沙掌门如此得意,莫非解药有假?”
沙成堆阴沉着脸,道:“假又怎样?吴姑娘如此聪明能干,‘兵不厌诈’,乃用兵之道,焉有不知?”
谁知吴小凤却不以为然,道:“沙掌门,你过奖了。本姑娘不才,虽不谙‘兵不厌诈’之诡道,却初通三十六计中‘偷梁换柱’之小技。沙掌门,你信不信?”
沙掌门一听话里有话,觉得不对劲,赶忙打开吴小凤的行囊。
一只瓦罐而已!
他脸色铁青,全身颤抖,将瓦罐摔在地上,破成无数碎片。
吴小凤笑道:“沙掌门既然不肯要了黄金人头,这解药本姑娘也收之有愧。”说完,丢药地上。
众九流门弟子“呼”的一下散开,将张小龙和吴小凤包围起来。
沙成堆斥退众人,冷笑着道:“吴小凤,你机关算尽,可惜还是棋输一着。解药虽假,毒药却真。待会儿二位肚烂肠穿,老朽就爱莫能助了。奉劝你们现在交出东西,交换本门的独门解药,尚不为晚。”
吴小凤笑盈盈地道:“若是肚烂肠穿,也是在劫难逃,我们认命就是。今日多有打扰,不好意思,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语罢,拉着张小龙就走。
沙成堆算准二人走不多远,就会毒发难熬,定要回来找他,故不阻截,十分客气地道:“恕不远送,一路平安。老朽奉劝二位,千万千万莫走回头路啊!”
远处传来吴小凤的声音:“多谢关照!”
沙成堆稳稳地坐在黄河西岸的一块巨石上,满怀信心地等待着张小龙和吴小凤回来,求要解药。他发誓非要折磨得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可。否则,何以解恨?“
那么,张小龙和吴小凤有没有毒发难熬?有没有回来找沙成堆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