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帘布,豁然开朗。熙攘的人群三五成群,拥簇嬉笑。谁家的胭脂香百里,又是谁家的酒菜得妙口。大街小巷,人行有色,车行匆促,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古色古香的街坊,红房绿瓦红木高楼座座相连,楼前纸扎灯笼,户户高高挂起。铺街的大理青石纹痕一目了然,车轮滚在上纹丝不动。
水色显得有些得意洋洋,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以梧桐县的繁锦自然是比不过京城一角。莫要小瞧了这里的草草木木,若是放在现代,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啊。水色琢磨着如果哪天穿回去了,一定要记得抱住几件稀罕的古物再穿。
白净在京城有院落,水色一早就猜出来了。当马车停靠在院前的时候,水色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感慨。有钱人啊,一栋房,两栋房,再盘下几栋放到现代就可以用来炒楼了。白净刻意不去看水色满眼的星光,下了车便有家仆迎接上来。他回头瞅了水色一眼,示意她跟上。
“少爷,少夫人!”一行人恭恭敬敬立在门前,齐声尊呼。
水色被这阵式吓了一跳,脚下顿停。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带着她缓缓步进大门。白净从头到尾都擒着笑意,从容不迫怡然自得。
“白净,你这院子不错啊,比梧桐县上的白府大多了。”一路走来,水色被曲曲折折地长廊绕得晕头转向,摸不着东西南北。过了石拱桥,再跃过花团锦簇,总算能够又看到屋子了。
走在水色身侧的白净,笑着说:“色色若是喜欢,长住在此也不是不可。”
水色立马就送他一记白眼,“别,我还是觉得住在梧桐县比较踏实。”
“色色与为夫的想法一致,果然是心有灵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甩开他的手,水色被恶心到了。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自发自动当作什么也没听到。白净也不恼,好脾气地把她领进屋,“途车劳累,色色先休息。为夫还有事要处理。”
白净走后,立即就有人打来热水伺候,水色没有拒绝,倦色已显。沐浴洗梳之后,沾上床边,就睡熟了。再醒来,黑幕已布,夜色临界。
水色寻门而出,恰巧就有丫鬟守在外面。见她出来有些慌乱,“少……少夫人醒了。少爷吩咐,若是少夫人醒便去去前堂。”
“去前堂做甚?”不是应该要吃饭了吗,饿了啊。
“舅少爷来了。”
“舅少爷?”水色茫然,“舅少爷是谁?”
“少夫人?”丫鬟诧异地抬起头,神色间莫明顾盼。水色见状,甩了甩头,甩去混沌,这才清明,摸了摸鼻子,“哦,哦,你是说舅少爷啊。我知道了,先去打些清水来我梳洗一番。”
丫鬟服身,水色转身。
“小兰,少夫人醒了吗?舅少爷已经走了。”
“啊,可是少夫人刚醒来了。”
“这……”
水色在屋里听到刚才那个丫鬟与别人的对话,无语问天,她醒得可真不是个时候啊。转念又一想,反正迟早也是要见的,急什么,先填了肚子再说。水乐走了,水色自然也就不必急着去哪,洗梳之后,又吩咐人送来饭菜,正欲下筷子,叩门之声就响了。
抬头一看,白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声不响地依在门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水色讪笑,“站在那里做甚,若是饿了不妨一起用。”
“为夫可以当成是色色的邀请么?”白净抬脚,缓缓上席。水色耸了耸肩,又吩咐人多备了一副碗筷,便自顾自地吃起来。白净见状,但笑不语,也不动碗筷,坐在对面定定瞧着。
吃个饭最怕就是有人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一抖,相中的菜夹了半天没夹上来,水色抬起头,望了望白净,眨了眨眼以眼神询问他何意。哪知白净也眨了眨眼,依然盯着。水色未能意会,想了想夹了根青菜送到他碗里。
白净挑眉。水色见他如此,又夹了一筷子荤菜进去。白净再挑眉。水色气煞,“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你到底要不要吃!”
“色色。”白净失笑。
“怎地!”水色怒目。
“为夫已经吃过了。”
悲剧。水色圆满了,好不容易起了点善念,奈何表错情。重新拿起筷子狠狠拨了两口,食之无味啊。
“既然色色如此盛情,为夫又怎能薄了色色的情意。”白净拿起置在桌上的筷子,夹住碗中的青菜,放进嘴里。
水色低头拨饭,根本没有看他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他心里肯定早就乐开了花。其实她不知道的是,白净的确是乐了,但更多的是惊喜交集,看着她神色也越发宠溺。“色色也要多吃点菜。哥哥在这里等了一下午,迟迟不见你醒来,又不忍扰了你休息。哪想不凑巧的是,你刚醒,他便走了。”
这事水色早就知道了,见听他重复一遍,已是波澜不惊了。碗里已堆积如山,白净两下三下,便将她的碗夹满了。于是水色是吃到最后,撑到最后。内心里又恨又喜,复杂难理。
饭后白净便没再出去,水色这才刚起,本想出去走走。只是白净已叫人搬来书卷以及文房四宝,待人都退下之后,他选了书卷依在外室的卧榻之上,把文房四宝留给水色,丢下一句:“色色好久未做功课了。”由她一个人立在案前咬牙切齿。
夜已深,房内两人看似各忙各事,却总是在有意无意以目光寻着身影望过来,望过去,偏偏又交错在你翻卷,我提行之时。
烛已过半,烛泪滴灯台。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抬头了。水色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身边围绕时,总觉可恶至极。说出来的话,露出来的神色,总能让她万般嫌弃,却偏偏又有些……期待?
如果我没有开始喜欢你,不会任由你一欺再欺;
如果我没有开始喜欢你,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愤然而起;
如果我没有开始喜欢你,不会包容你的是得寸进尺;
如果我没有开始喜欢你,不会因为好奇过去而与你约定。
我开始喜欢你了,当月光拉长你的影子的时候;
我开始喜欢你了,在坐上窗棂跳向你的时候;
我开始喜欢你了,那时你正躺在我身侧,目明唇暖;
我开始喜欢你了,也许更早,早在有只白玉似的手,将我握在手心的瞬间。
白净,白净……一张纸,两张纸,三张纸。张张是白纸黑字,蝌蚪字形,然而不论怎么写都很顺手,怎么看都很舒服,怎么叫都很顺口。
白净,白净……如果哪天我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定是老天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横穿时空,若不是为了与你相遇,那一定是为了与你相守。
白净,白净……若是没有水色横在你我之间,那是没有可能的。可是正因为……
“因为什么?”声音很近,白净就立在案边。
水色闻声抬头,惊恐万状,手上一抖,眼见笔上的墨汁就要滴下去。案上的被写了字迹的纸张突然被卷走,留下一堆空白任墨汁一晕又一晕。
“因为什么,色色?”白净双眸明亮。
“我……”千不该万不该写出来,水色悔之晚矣。“还我!”她没有料到白净会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也没有料到自己写出来的蝌蚪文他会认得出来。
“因为什么,色色?”白净追问。
水色搁下笔,急道:“还我,我就告诉你!”
白净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又瞅了瞅水色,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的可能性。只他突然失笑,捧着手里的东西,将墨汁吹干。水色眼巴巴的以为他会递过来,哪知他居然叠好后收进了怀里。“既然如此,那就暂先不知道也行。”
“你……”
“难得色色的情信写得这么特别,为夫定然会好好收藏起来。”
“什么情信,你哪知眼睛看到装了封了。”水色气极,又羞又恨。“这是情书,情书你知道吧,是情书!”
很明显,她口不择言,脑懵了。白净含笑。
察觉失言,水色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失策,真是失策。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里莫明其妙地写出莫明其妙的东西来。可是地上没有洞,就连缝迹也没有一个。水色怒极生悲,脱口而出,“笑笑笑,笑什么笑,我就是喜欢了!我就是喜欢了,你怎么着!”
“不怎么着,”白净唇角勾到一半,突然变冷,“你是谁?”
失策,再次失策了。如果说刚才的一切都是意外,那么现在……水色眸黯。如果白净真的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应该说的是“我也是”,而不是“你是谁”。
所以说,从头到尾唯有她一人被冲晕了头。难道说,一切都是假的吗?在白净抱她,吻她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神情都是刻意的吗?是,他是个商人,商人分两种,非奸即盗。他盗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安宁,却什么也没留下。
“我是水色。”她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