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火车里比起白天要安静了许多，虽然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甚至还有说梦话的声音，但这些都没有打扰到我，我退出QQ捏紧手机蜷缩着腿抱着膝盖望向漆黑的窗外。
窗外的漆黑最终会渗进光亮，那抹光亮会慢慢地扩大，扩大，最后会漫延到整个天地。那抹光亮能渗透到我的心里吗？我冰冷的心会感觉到一丝丝温暖吗？我期待着。
03
我醒来的时候岑杨正在打电话，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大概是怕把我吵醒。岑杨打完电话之后，转身看着我笑了笑，递给我一包零食：“睡醒了？饿吗？”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吃了起来。
“伊沫，要到了。”在我吃完东西后，岑杨开心地对我说。
我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路南下，火车经过的地方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些稻田了，而是一座座或高或低的山，树木苍郁地伸展着枝丫，一点也不用担心会遭到无情的修剪和调整。我看着那些秀丽挺拔的山峰，一下子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还没有到达张家界我就开始神往，那些出现在《阿凡达》中的美丽景色，那些比我现在看到的可能更高、更美的山峰，都让我无比向往和感受到内心的澎湃。
人的一生，总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而人的一生，也要有个说爱就爱的人。这两样我已经占了吧？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我觉得自己这么知足和感恩。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力量，虽然我还尚未窥探到它的神秘和无穷。
“这边！这边！”
“哇，我好想你！”
下了车随着人流走到出站口，旁边有两个姑娘互相拥抱着大声诉说着彼此对对方的思念。我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弄得我差点一激动把手机扔掉。
“伊沫，到了吗？”电话那边是韩翊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些疲倦。
“到了啊！”我站在原地不动，那个声音让我的内心一下柔软起来，“怎么了？”
“嗯，我也到了。”
“什么？你也……”我迟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伊沫。”耳边突然响起韩翊的声音，肩也被人轻轻搭住，就在我扭头的瞬间，才惊觉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是那么的苍白，我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只要我一动就会四分五裂。
韩翊站在我身旁，手还抬着按住耳边的手机，他温柔的声音从现实和听筒里一起传来，轻轻地却又缓慢地冲击着我的耳膜：“伊沫，我陪你一起。”
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的，岑杨适时地上前做自我介绍，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我都无心去听。我的脑海里此刻充满了疑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高三了吗？这时候应该在教室应付那一堆堆卷子和试题吧？现在他突然这么跑过来，得浪费多少时间啊？我内疚起来，也为他突然这么不计后果地跑过来而感到生气。
“你来干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板着脸跟韩翊说，其实是想他能快点回去复习。
“我放心不下你。再说……我也想来张家界看看。”韩翊太了解我了，知道我在担心他，故意这么说让我宽心。
可是我却不领情，把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推开，冷漠道：“我已经有人陪着了，不需要你多此一举。再说，你来这里韩叔叔不知道吧？你真是任性。”
“没事，爸爸那边，我已经说清楚了，他也同意我过来。你不用担心。”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这样的动作在外人看起来是有些亲昵的，比如此刻站在我们身边的岑杨，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对了，这次来，也是因为你妈妈拜托的哦！”韩翊的声音温柔如风，也许我喜欢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喜欢他这温柔的声音。
“怎么可能，你又骗我了。”
韩翊在我热切的注目下微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是你妈妈来找我爸爸，我才得到我爸的同意的，不然我爸无缘无故怎么会那么轻而易举放我来张家界？”
韩翊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我心安了许多，我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妈妈，还是关心我的。我原本以为，我的心里已经裂了个洞，寒冷的风在里面不停地呼啸，理智已经被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被风吹得来来回回的孤寂和伤心。可是现在，温暖就像雨水一样慢慢地将它浸润。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韩翊问我，我突然因为这句问话生气起来。这次不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韩翊。
他来这里只是受我妈的委托抓我回去的吗？他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来吧？想到这里，我又有点难过。
“好不容易到了我喜欢的地方，我要在这儿玩，我要一直在这里玩，你回去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会突然抬高。
车站里有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却管不了这些，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起来。
“伊沫……不要这样……”韩翊想要给我安慰，我却并不领情。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的手机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大有我不接就不停的架势。我低头看了眼，是张可。
“伊沫，你快点回来吧！”才把电话放到耳边，电话里就传来张可温柔却焦急的声音，“学校给你妈妈打了电话，说了你月考之后就逃课的事情，并且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上课就给你处分呢！”
“处分？”我离家出走的事我妈是知道的，但是学校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我的心又一下沉到了谷底，难道这是妈妈为了逼我回去而采取的手段吗？
不等我想下去张可已经说出来了，只是声音有点小，也有点犹豫：“伊沫，阿姨她……好像没有替你向学校解释呢！你快回来吧！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一瞬间捏紧，下一秒却开始有了轻微的颤抖，我强忍住悲伤跟电话那头的张可说：“嗯，我这就回去，你不用担心我。”
张可是个善良单纯的丫头，所以当她听到我说没事的时候，几乎是当下就松了一口气：“伊沫，你没事就好了。我多怕你难过呀，那样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笨丫头，我在心里骂她，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嗯，你去上课吧，明天我就回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我站在原地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抬起头对岑杨和韩翊说：“走吧，买票回去。我妈知道我离家出走，却没有替我向学校请假，任由学校找我麻烦。学校说我逃课，现在要处分我了！”
“伊沫……”看我无所谓地冲他们笑，岑杨开口，眼底涌动着难过。
“没事。”我挥挥手，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绪是存在的有形的东西，我一挥手就可以把它们赶走一样，我扯起嘴角拉出一个没温度的笑，“我就是被自己的妈在背后捅了一刀而已。屁大点事，没关系。”
“可……”岑杨眼里的难过更加汹涌了，韩翊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算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直视，微笑。
没有温度。
我转过身去看车站外面的张家界，远处有高耸入云的山，初夏的气息混合着游人的汗水在我鼻尖浮动。我终究没有领略这座城市的风景，我像个逃亡者一样匆匆来到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你的，注定不属于你。
“走吧！”我在低下头的瞬间抬起右手不经意地擦了下眼泪。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离家出走，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去的火车上，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对方，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我低着头，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掉下眼泪，更怕自己将要面对的指责和抱怨，可是我应该怪谁呢？
是我自己把一切的美好都毁坏了吧！
爸爸是因为我才去世的，好多次我梦见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是像以前那么幸福，一睁眼，却发现那只是梦，是的，只是一个梦。
妈妈，我多希望她能对我温暖地笑，能再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我害怕面对妈妈的冷漠，妈妈的冷漠只会提醒我，我曾经犯下一个多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为了打发回家路上难熬的时间，我用手机登了QQ。QQ上，禅心的头像亮着，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好想和她说话，告诉她我内心的悲伤。
“回来了吗？”禅心率先发了一个信息过来，看上去她也为我而担心。
“回来了。”
“那就好啊！”禅心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这我就放心了。你这孩子，下次出去要和你妈妈说一声啊，不然会把她急坏的。”
我的妈妈，真的会为我的离开而紧张不安吗？可是为什么她不替我向学校请假呢？
我心里忽然一阵难受，我沉默了一下，发了条信息过去：“禅心阿姨，我好怕……”
“怕什么呢？”禅心的信息很快就回了过来。
是啊，怕什么呢？怕妈妈的指责？怕妈妈的冷漠？还是怕将要面对的一切？我的手指放在手机上，却一动不动。好久，我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如果不看到我，妈妈会感觉开心一点吧？”
禅心也似乎沉默了，过了好久，她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傻孩子。”
“你不要想多了，回家就好。”禅心的话，让我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我发了一个“嗯”字过去，便退出了QQ。
忘记了是谁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的，或许是岑杨，或许是韩翊，反正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很友好地在交谈了，至于交谈的内容，我是真的没兴趣知道。
不过在我们下车的时候，岑杨突然凑在我耳边说：“伊沫，他就是你喜欢的人，对不对？”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挥挥手告诉他我要回去了。其实聪明的岑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04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果真如禅心说的那样，妈妈并没有过多地责备我，只对我说了句：“下次不要这样任性了！”
其实，我并不害怕妈妈的责备，她的话，让我感受到她对我，并不是完全的冷漠。
虽然妈妈这一关过了，可学校那一关还等待着我。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我被教导主任叫到台上点名批评。
虽然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在私底下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不过就是一场形式，升旗台下晃动着的那些脑袋和各种各样带着或鄙视或不屑的目光都跟我没有关系，可是在全校的升旗仪式上被点名批评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在台上看到黑压压的人群的那一刹那，我骨子里仅存的一点骄傲也被剥夺干净。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但是那些声音和眼光，还是像利剑一样刺穿了我的耳膜和眼睛。
“像这样的女孩，是没有前途可言的。还离家出走，这样做等于是自毁前途。”
教导主任一句又一句的话冲击着我原本就脆弱的神经，让我在嗡嗡耳鸣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更别说下面同学那些不屑鄙夷的眼神了。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麻木地看着台下。我慢慢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什么过不去的，伊沫，这些都可以过去的。我高昂着头，像个木偶一样默默承受这一切。
那应该是我觉得这一生中时间过得最漫长的时刻了，我在心里默默数数，妄图用这个来转移注意力。可是每次都是数着数着思绪就被打断，于是我只有在被打断的那一瞬间，立刻重新开始。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看到了眼眶微红的张可，温柔腼腆的女生穿着学校统一发的深蓝色校服，在一众对我投来不屑的目光里，只有她的目光仍旧清澈，仍旧温和。
这种小动物一样温润的眼神，只属于张可，也只有张可。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突然，我对她笑了一下，有些讽刺，却很真实，我对我亲爱的朋友笑了，在这样的时刻，我却笑了。
果然，升旗台下一片哗然，教导主任看到后言辞更为激烈，而张可，满眼悲伤和难过地看着我，清秀的脸上是快哭出来的神情。
我迎着阳光眯起眼，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跟张可有交集的情景。
爸爸离开后，妈妈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对我也越来越冷淡。为了引起妈妈的注意，刚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我就打架了，打的还是校长的儿子。当然这件事情到底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这件事情，我妈整整两个星期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我知道，我把妈妈气坏了。
因为打了校长的儿子，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出了名。整个学校都知道有个叫伊沫的女生开学第一天就打了校长的儿子，这女生还经常逃课，在课堂上公开和老师顶嘴。随着我的种种劣迹被逐一“曝光”，我终于成功跻身于不良学生的行列。
这一行为导致的后果就是我没有朋友，当然了，我也不屑跟他们交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