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但暑热未消,空气仍然溽热难耐。这日午后,甄巧独自在别院的廊下刺绣。甄慧体弱,午膳之后便歇息了。自大婚之后,甄慧便一直都在病中,时好时坏,不曾痊愈过。即使不是如此,在青惨死之后,甄慧虽不追究,但姐妹俩便已无话可说,如同路人一般。
这时,红一脸喜色,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来到甄巧身边,左右看看没人,才压低声音道:“小姐,红有个好消息呢!宫廷里都传开了,说龙华太子殿下的病已大好了呢!”见甄巧将信将疑,红儿继续说道,“我将夫人偷偷送进来的金子都使出去了呢,打听得清清楚楚。”她又左右打量了一番,才一脸神秘地说道,“太子宫的侍女告诉我,前些年,殿下所娶的八位太子妃,都是新婚之夜后便没有了踪影。可咱们家大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她们说,那是应了神谕,太子应有九妃,第九个才是正妃呢。她们还说,殿下的病其实是妖物附身。大婚那夜,秦公子是奉了王命,前来捉妖。可王不知道他与大小姐有私情,而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大小姐带出宫廷。所以,王才下令拿下了老爷、夫人和秦老将军,以逼迫秦公子投案,让大小姐回宫。试想,若是秦公子降妖不成,王怎会留他性命?还有啊,太子殿下十年不问世事,前些日子却突然去了天牢,亲自释放了秦老将军和秦公子,王也不曾追究。大家都说,那是因为殿下的病大好了。秦公子无功也有劳,殿下自然不计前嫌,以展现自己的宽厚仁慈。”
“这么说来,殿下的病是因妖物而起?那么以前的太子妃都是被妖物所害?姐姐真幸运,秦风肯如此为她!”甄巧说到这里,心中生出许多的醋意,末了,又急急地问,“红儿,你可打听清楚了?”
“小姐,这样的事打听得再清楚也只是宫廷传言。不过,太子宫的侍女说得很肯定呢。她们还告诉我,大小姐与旁的男子有染,王和后原是容不下她的,只是神谕所说,她乃是殿下的福星,不可稍离,所以,王和后才将她安置在这别院中。小姐,你想想,宫廷可不是旁的所在,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怎会仍旧享有太子妃的尊号呢?要是换了以往,早被赐了毒酒。”
“是呀,人宫这些日子以来,我也看得清楚,姐姐是徒有其名,如今的生活如同软禁。”甄巧说着,眼睛闪亮,“这么说来,我再也无须担心太子殿下的病了?”
“小姐,到底是宫廷传言,不自旨尽信。我们应设法弄清楚。”
“怎么能弄得清楚?”
“设法接近太子,时间久了,不就清楚了吗?反正你不在九妃之列,也不用担心什么。”
“可我弄清楚这些做什么呀?”
红儿笑了“小姐,在红儿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子殿下幽居十年,难免寂寞、孤单,正需要有个贴心人,时时给些关爱和温存。照红儿看,太子殿下对你很好呢。”
“那是因为殿下本是一个谦和、仁厚的人。”甄巧的脸上不禁泛起红晕。
“小姐啊,这可是你的机会。若是真能适了太子的意,以后自有机会为妃为后!”
主仆俩正说着贴心的话,太子宫有侍女前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邀太子妃共进晚膳,要太子妃稍事准备,尽快过去。甄巧打发走了目名侍女,觉得这正是自己接近龙华太子最好的机会。她与红儿筹划了一番,决定代替面慧赴约。红备好了一壶香茶,茶中放了些迷药。甄巧端着香茶走进了面的。
房间里很安静,主人似乎还在安睡。甄巧进得里屋,却是吃了一惊。画慧早已起身,已穿戴停当,正对着铜镜梳妆。今日,她选了件粉色的衣裙,更添了几分妩媚。眉已细细地描过,脸上涂了胭脂,使她过于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也精神了不少。
“姐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梳妆了?”甄巧放下了托盘,有些狐疑,莫非她已知道太子相邀之事?
甄慧没有回答,却是笑着说:“巧儿,你来得正是时候,帮姐姐梳妆。还记得吗,在家的时候,你常帮我梳妆呢。”
甄巧的心不禁一动,拿起木梳,细心地梳起了甄慧那把柔长的黑发。“姐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精神也不错。”她殷殷地说。
“是啊,今日不同往常呢。”甄慧将一支玉钗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铜镜里,年轻的女子眼波顾盼流离,嫣然一笑,便是可以倾国倾城了。
“姐姐,今日和往常有何不同?”甄巧不禁问道。
“今日是十五呢。”甄慧淡淡地答。她未曾将自己所遭遇的向家人吐露过分毫,是怕惊吓、带累了他们。大婚之后,她依旧平安,爹爹和娘也摆脱了牢狱之灾,所有的人都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便是可以风平浪静地生活了。而甄慧不仅挣脱了不幸的命运,还飞上了枝头,成了真的太子妃。而此时此刻,唯有她清楚,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盛装,是为了庄严,为了在卑微和绝望之前,保留生命的尊严。
“十五不同吗?”甄巧不明就里,“还不到中秋呢。”
甄慧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巧儿,前些日子娘入宫,说你已经解除了与秦家二公子的婚约,这是何故?”
甄巧的心不禁一冷,负气地说道:“姐姐应当清楚,又何必再问?”
“巧儿,是姐姐对不起你。”甄慧的眼中露出些许悲哀迷惘之情,“真的不能挽回了吗?秦风他……”
“姐姐,我们不要提他。”甄巧已为她挽好了最后一束黑发,簪好了珠花。她斟了一盏茶,送至她的眼前“喝口茶,长长精神。”
甄慧接过,心无城府地饮了起来。饮完茶,她放下茶杯,又向甄巧问道:“太子殿下没有派人来召唤我吗?”
甄巧心中一惊,急忙摇了摇头。
她微微一叹,站起身来:“我还是自己过去吧。”却是一阵眩晕袭来,站立不稳,她又跌回了椅凳中,“我这是怎么了?”她是那样迷惑。
“姐姐,你身子不好,不如多睡一会。”
“不行,我必须去太子宫!”她挣扎着站起身来,没走几步,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甄巧急忙唤来守候在门外的红儿,强行将她扶到了床榻上。
“巧儿,我不能留在这里的你吩咐他们备轿,将我送到太子宫!”不明就里的甄慧还以为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
“何必如此辛苦呢,姐姐,什么事不可以让巧儿替你传话啊?”甄巧拉过锦被,替她盖好,又放下了帐子。
“巧儿……”她的呼唤声渐弱,终于无法抗拒药力,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儿,快!快帮我梳妆!”甄巧的心扑扑直跳,是因为有很多激烈的情绪,紧张以及不安。她换上了甄慧平素常穿的衣裳,将自己的发髻也梳成了面慧那般模样。精心装扮了一翻,乍眼看去,她便是甄慧呢。待她收拾打扮停当,日影西移,已近黄昏。软轿抬了过来,她低着头,用巾帕掩住口,佯装咳嗽,骗过了随行的侍女,由红儿搀扶着上得软轿。轿帘放了下来,她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
走了不久,轿子停了下来,有侍女上前隔着轿帘说道:“太子妃,太?日就要落山了。我们不便久留,请您自行人宫,殿下在等您呢。”那侍女说罢,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之后便是无边的寂静。轿中的甄巧好生疑惑,心道,这太子宫的侍女也太托大了,竟然连把自己搀下轿都不肯。待有朝一日,自己成了这里的主人,一定得好好收拾、管教她们。想到这里,她掀开轿帘,小心翼翼地下得软轿。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她是那样孤单无依地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周遭鸦雀无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蔓延。她竟然开始有些害怕了。
“既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龙华太子清越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甄巧这才放下心来,暗自嘲笑自己的胆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款款走进了太子的寝宫。酒菜都在桌上,龙华太子正在自斟自饮,抬头看见了她,却是脸色一变,惊声问道:“怎么是你?你的姐姐呢?”
“姐姐身体不适,还在别院休息。巧儿专程来禀告太子殿下,是怕殿下空等。”
“不行!将甄慧叫来身子不舒服,便能随便找人代替吗?告诉你,就是抬,也要将她给我抬来!”龙华太子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样子。
“殿下!”甄巧的泪落了下来,“不瞒殿下,是巧儿自己要来的,姐姐并不知晓。巧儿真的那么差劲吗?您宁肯要一个与别的男子不清不白、成天愁眉不展的甄慧,也不肯多看巧儿哪怕一眼吗?”
“你说到哪里去了!”龙华太子的心不胜烦乱,“你姐姐才是太子妃,今夜应当出现在这里的是你姐姐!你明不明白,你是无法代替她的!”
“可姐姐的心是别人的啊”她伤心地说道,声音是3样的悲哀。
龙华太子安静了下来,半晌,他才苦苦笑道:“是啊,她的心是别人的。”甄巧以为自己的眼泪打动了龙华太子,急忙说道:“巧儿深知,这十年以来,殿下幽闭于宫廷之中,不问世事,皆因妖物作祟。如今妖物已清除,而姐姐的心已托付给他人。殿下为何不敞开心怀,另觅佳偶?”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他对这些空穴来风的传言不禁好笑。突然,他心念一动,有了别的想法。
“宫廷里都传开了呀巧一直心系殿下,又怎会不知?”她脸色微红,低下头去。
“这么说,你愿意代替你的姐姐?”他看着她,声音中有些她无法揣测的情绪。
“殿下!”她突然双膝跪地,急急地说道,“巧知道,姐姐是您的福星,巧儿怎敢有此妄念,企图取代姐姐?巧儿只想守在殿下身边,服侍您。此生,巧若纟成为殿下的红颜知己,便心满意足了。”
龙华太子似乎总算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总算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心机。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将她扶起,让她与自己比肩而坐,“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这,也许便是所谓的天意”他为她斟上了酒。
甄巧受宠若惊。她颇为诧异,自己竟然如此轻易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俘获了龙华太子的心了吗?她不安地饮尽了杯中之物,偷眼向龙华太子看去。只见他面带微笑,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以致有些痴迷。“殿下”她切切地将他。
龙华太子回过神来,笑着对她说道:“巧儿,你还是第一个心甘情愿为我留下来的姑娘。我很高兴呢!”
甄巧听到这里,不禁喜出望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急忙为龙华太子斟上酒。他说了,她是第一个呢。红绡帐暖,过了今夜,也许自己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打开了话匣。她原本是个健谈的姑娘,王城内外,凡她知晓的趣事,都滔滔不绝地向他一一道来。
龙华太子言辞不多,只是饮酒,直饮了七八盏,似有了些许醉意,才看着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巧儿,你可相信天意?相信满天神佛都在注视着烟火人间,芸芸众生?”
甄巧一怔,讷讷地说:“殿下,巧儿不明白您的意思。”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在她与龙华太子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无法逾越。
龙华太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今夜的月亮很圆,人心却是别多会少。在所有的梦都破碎以后,是不是还有勇气坚持下去?”龙华太子说着甄巧完全无法理解的话,却又转身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巧儿,你可是想取代你的姐姐,为妃为后?不要有所隐瞒,对我说实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甄巧听得一怔,终于说道:“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龙太子的传说,可巧儿看到的,是一个儒雅、温和、宽厚的太子殿下。巧儿觉得自己与殿下同病相怜。殿下被天下人所误会,而巧儿也遭遇最亲最爱的人的背叛。”她说得有些激动,“殿下,巧很真诚,即使不是为妃为后,巧仍想与你同心携手,共赴人生的风雨。”
“你既然听过有关龙太子的传说,就不害怕目都是真的吗?”
“真的又如何?巧儿不在九妃之列,更何况姐姐还活着,殿下的病已然疫愈。”她说到这里,突然闭嘴,半晌才讷讷地说,“巧儿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巧儿……”
“你不用解释,我说过,我不会怪你。”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似乎应当提醒你,神灵最忌讳的,便是人心有太多的妄念。你可知,你最好的归宿是秦风,而不是宫廷。在这一点上,你的姐姐比你聪明。”
“可是巧儿愿意!在姐姐的眼中,宫廷如同囹圄;可于巧儿而言,能与殿下相伴,处处皆是杉源。”
在宫廷的别院中,甄慧在一片黑暗中悠悠醒转。她呻吟着起得身来,依旧有些恍惚,心中却是突然一惊,今夜是十五啊,她应当在太子宫中面对自己的命运。她跌跌撞撞地向屋外走去,却被红儿拦住。
“太子妃,你身子不好,天也黑了,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甄慧看着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巧儿呢?巧在哪里?”
“小姐她去了太子宫,原是想给太子回话,说你不能赴约。不承想,这个时候还没回来。”红儿说着,佯装有些担忧,“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甄慧没有说话,一把将拦在自己身前的红儿推开,急急地向太子宫去。
“太子妃,你这时再去,只怕是连太子宫的大门都进不了呢。还是别去惊扰了太子殿下!”红儿在身后冷笑道。
她没有在意,一路急奔,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太子宫。太子宫大门敞开,里面是可怕的黑暗。她正要进入,一阵疾风却迎面扑了过来,她举起衣袖挡了挡。待她放眼再看,却见一团白影飞檐走壁地腾空而去。她好生惊异,却不及细看,便不假思索地闯进了太子宫。“殿下!殿下您在哪里,我是丽慧,放了巧儿吧!”她在空旷漆黑的殿堂中焦急地呼唤着,却是无人回应。突然有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