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点头,把电视关上,安静地看着瑾瑜。瑾瑜要说什么,其实她已经知道了,其实这样也好,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解脱。
“既然我们要结婚了,我认为在结婚之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我希望我们没有保留,都坦白一些,可以吗?”
格格点头,语调无比的安然:“好的,我同意,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说吧,我……”格格觉得已经到了可以决裂的时刻,她甚至是有些盼望的,但心里却居然有些留恋的感觉,说不清楚。
瑾瑜却做了个“停止”手势,适时地打断了格格正在说的话,瑾瑜拉住格格的手,一双眼睛牢牢盯住她:“格格,这次让我先说,好吗?”
格格只好点头,早晚要说的话,谁先开口也都无所谓了。
瑾瑜却站起身,从书房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公文袋,里面有一本存折,还有一张房产证,笑了笑,说道:“这个存折里还有一些钱,不多,但是普普通通的生活,过下半辈子也够了。这张房产证是城北一所小公寓,不大,一个人住刚好合适,那里离医院和超市都近一些,生活很方便的。”
格格有些不解,然后又有些明白了起来,看来瑾瑜是要和自己摊牌了,甚至连最后的退路都给她摆在了眼前,一个小房子,一笔钱,就要和自己了断了。格格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她真的笑了,笑过之后眼睛翻了翻,斜斜地用眼角瞟着瑾瑜:“怎么?你后悔了?这些东西是准备给我的?”格格站起身,利落地走到门口,转过身冷冷地说道:“你不会那么天真吧,以为我会乖乖地交出你过户到我名下的那些财产,然后接受你给我准备的这些破东西吗?”
瑾瑜看着格格,语气依旧是和缓的:“你误会了,这些‘破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留给我自己的。”
格格一下子愣住了,她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却又不知道是被谁愚弄,她冲过来,径直走到瑾瑜身边,大声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瑾瑜把后背往后仰了仰,很舒服地坐着,说道:“格格,我给你的已经是你的了,我是不会再把它们拿走的,剩下的这些钱和这所小房子,是我留给自己的,等你走了,我自己后面的日子,总也要有个结果。”
“这是那几天我没跟你说的,现在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毕竟当初我说过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但我还是为自己留下了这些。不过我们终究是要结婚了,我想我不应该瞒你的,这就是我最后的一些没有跟你交代的事情了,再没有了。”
格格觉得那些刚刚冲到头顶的血液慢慢流了下来,她的肩膀和后背变得凉凉的,她静静地坐在了沙发上。
瑾瑜说:“我都说完了,你刚刚不是也有话要说么?”
格格看着瑾瑜,摇了摇头:“没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瑾瑜笑了笑,又打开了电视,一部狗血的电视剧没头没脑地正在播着,女主角坐在已经开始行驶的列车上,而男主角在窗外边追边嘶哑地喊着:“你留下来吧!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
有些应景,也有些傻兮兮的。瑾瑜又转头向格格:“你再打电话催催家里,等你的户口本过来,办好了手续我们也可以尽快领证。”
瑾瑜没看见,在一边低着头的格格,哭了。
有时候最让我们感动的,其实并不是某人对我们的慷慨,反而是某人对我们的慷慨之后而留给自己的那一点点私心。
格格独自一人回到了卧室,卧室的床下藏着的一个手机,还在没完没了地震动着,手机是涞子刚刚落在这里的,震动的原因是来自于另一个女孩不断发来的短信:“搞定了没有?一定让那傻女人把钱给我们骗回来!”
“完事给我回电话,我等你的好消息来后就给我们订机票!”
“一定要成功!然后甩了她远走高飞!我会永远爱你的!”
格格把手机从床下掏了出来,然后顺手扔出了窗户。
……
瑾瑜来找我:“幼安,婚礼让我在你这里举行,行吗?”
我看看他,问得话里有话:“你决定了吗?”
瑾瑜笑了,他懂我的意思,于是回答:“真的决定了,放心吧。”
我当然答应了,所谓的婚礼,其实不过是一个仪式不是吗,两个人作出了一个相守一生的决定,才是最重要的。
瑾瑜找了很好的婚庆公司,把我这里翻天覆地地改造,我冷眼在一旁看着,问瑾瑜:“不如我索性让他们帮我重新装修,把账单悄悄揉在你那里好不好。”
瑾瑜也笑:“你可别闹,我现在可是穷了的。”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谈钱终究是俗气的,但谈钱在某些时候却是最能表现真心的,我希望格格也是会明白的。
瑾瑜有天带着格格来见我,她对我说:“幼安姐,当我的伴娘可以吗?”
我笑笑,极力掩饰自己话语中的锋芒:“你应该找你最要好的朋友啊,我合适吗?”
她却不恼,说:“我没什么朋友,而且,其实是瑾瑜希望你来做我的伴娘的。”
我回头望着瑾瑜,他对我点头笑,我白他一眼:“叫老姑娘去给小姑娘当伴娘,你笑话我呢吧。”
瑾瑜看着我:“幼安,我是认真的,你应该知道的。”
我当然还记得,灵卉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拉着瑾瑜笑道:“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漂亮,我先定下了,让她将来给我做伴娘。”
我当时年纪小,最喜欢人家夸奖我漂亮,我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和灵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直当她是贴心的姐姐。
我不能再拒绝了,第一次,我和瑾瑜一起都错过了,这一次,他选择不顾一切地抓住,我也不能退缩。
瑾瑜见我答应了,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说还要去派喜帖,我便留他吃晚饭,瑾瑜说派完喜帖再回来,格格便说不想和他一起去。瑾瑜的朋友们看见格格都不会有好脸子,这点我是理解的,于是邀格格留在我这等他,格格答应了,瑾瑜才放心去了。
剩下我们两个,我觉得有点闷,问她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她却忽然说到:“灵卉的事情,是真的吗?”
我不禁笑了:“你看瑾瑜的态度,你还用怀疑吗?”
格格点头:“是啊,否则我也觉得我是配不起人家这么爱我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道:“好了,你以后真心对他吧,瑾瑜真的太好了。”
格格却笑了,是冷笑,她的胳膊在胸前抱紧,一双眼睛锐利地望向我:“你说这话的意思,我懂。但是,你以为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吗?”
我愣住了,她的愤怒来得太快,让人无法招架。
“他爱的是我吗?他的好真的是对我的吗?其实我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我不过是一个配合表演的演员而已啊,不是吗?”
“真奇怪!你们都觉得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是吧。可惜,我不是个好的影子扮演者,真不幸,我发现我还是个人啊。”
她哭了。
我叹口气,仅仅只是在这一刻,我还是有些理解她的,我转身下楼,想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本不想说什么,但依旧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背影:“你也可以选择的,不是吗?”
不幸为人,我们总会为情所累,幸而为人,我们总能选择取舍,其实道理总是如此简单的。
……
我叫阿白看着工人把店堂里那些华丽的纱幔和花朵拆除,自己煮了茶端上楼去,瑾瑜坐在屋顶的阳光下,眯着眼睛,见我走来不发一言。我倒了茶递过去,他却推开我的手:“幼安,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我走了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笑了:“你不会是想来跟我兴师问罪,怪我坏了你的婚礼吧。”
瑾瑜摇头,神态很颓唐:“幼安,我真的笑不出来。”
我知道他会难过的……
格格走了,在婚礼前夕,她把房产和存款都还给了瑾瑜,一个人离开了,涞子来找过几次麻烦,瑾瑜才最终确定格格也是没有和他一起的,她去了哪里,她并没有说。
但她到底还是给瑾瑜留下了一些话,写在一张纸上,瑾瑜拿给我看了,寥寥数语,字写得歪歪的。
“既然你说我是她,我便也不解释了吧。不过既然上次你和‘那个我’的相爱已经让你失去了幸福的上半辈子,那么此刻的‘这个我’便再也不能坑去你下半辈子的快乐。”
“我们都放手,就是一种解脱。”
是我点醒了她吗?我不这么觉得,人的转变从来不是猛然间完成的,那积累的过程都是需要自己去经历和思考的。人生确实有很多的交叉路口,但方向盘始终只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不认为我能为谁的人生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我没有回答瑾瑜,只把他拉进料理间。小砂锅里炖着的沙参玉竹蚬鸭汤既清又补,对于热邪未尽,阴津微伤,虚火上升的体质最起作用。
我洗净手开始炒菜,然后盛饭舀汤,招呼瑾瑜坐下,他却摆手说没有胃口,我把盘子推了推:“没有胃口也要吃,你现在好好尝尝,看看这两盘菜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一左一右,两盘蚝油生菜,一盘是水煮,一盘是油炒,我给瑾瑜夹到碗中,他却不动筷子,只呆呆地看着,喃喃说:“当然不一样,我早知道不一样的。”
我笑了:“那就行了,你骗自己就算了,还想让别人也和你一样自己骗自己吗?”
瑾瑜愣了愣,一阵苦笑,我把汤盛了一碗塞在他手里,故意凶起脸来:“喝吧,不能剩,全部要喝完的。”
没有伤口是能马上痊愈的,但是下过一剂猛药之后,命已保住,总会有越来越好的希望。
……
许久之后,瑾瑜又约我喝茶,他胖了一些,脸色很是健康红润,笑容也多了很多,这个样子的他是我从灵卉去世之后就久违了的。我们闲聊了一会儿,瑾瑜忽然对我笑了:“幼安,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改变呢。”
我也笑了:“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埋怨我呢?”
瑾瑜说:“当然是夸你,我是说你的样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我很高兴,向他道谢,他却又说:“再没见过他么?”
我愣一愣,说:“再没见过。”喝了一口水,热热的水汽让眼眶润润的。
瑾瑜拍了拍我的肩膀:“傻丫头,就知道劝别人,怎么不劝劝自己呢?”
我摇头:“那怎么一样。”
瑾瑜点点头,却又叹气:“说是不一样,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一样的。”
我像是偏和他斗嘴:“真的是不一样的。”
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不再坚持了。我便拿起茶壶给我们添茶,然后说道:“毕竟你是你,我是我啊。”
他点点头,我们相视一笑。
送我离开的时候,瑾瑜说他不久之后要外出一阵子,问他去哪里,他却只是笑,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便也不再追问了。
我和瑾瑜告别,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一直站在大门前向我挥手,他身后的花园里,几株新栽上的玫瑰开得正好,蓝色的花瓣儿静静地绽放。
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每一朵花儿都是新的,我的心里很轻松,心情非常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