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炒冷饭总觉得是在凑合,嫌不够味道,没有吃得很爽的感觉。酱油炒饭就不会这样,色泽酱红、口味香浓,吃下去的每一口都包含着酣畅淋漓的痛快。酱油的调味看似平常,却能赋予冷饭翻天覆地的改变,就像一切爱情的促成,都有恰到好处的一把火,一勺作料。
酱油炒米饭的关键是酱油何时才能倒入锅中,如果等米饭炒熟再把酱油倒进去,上色会非常不均匀,不但不好看,也影响口感。在入锅之前,米饭要用酱油泡过,之后再在锅中翻炒,上色的问题便会很简单地得到解决。其次便是要尽可能地用老抽酱油,老抽酱油中包含焦糖色,味道更好一些。其他的步骤几乎和鸡蛋炒饭或是什锦炒饭没有什么区别。
我做着示范,脑子和眼睛却不自觉地总向德元和梅生望去,今天的他俩很有些不对劲儿,我注意到德元似乎总是一次次地瞟着梅生,并不时想要巴结搭话,但梅生却冷冷的、淡淡的,用礼貌而客气的姿态摆明了拒绝的态度。我有些捉摸不透,也不方便细加探问。
每一次当我们坐在旁观者的位子上,都必须遵守观棋不语的游戏规则。我示范完了酱油炒饭,他们分别开始动手制作,我便踱到一边坐下休息,空气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只是还淡了一些。
……
下了课,梅生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走出门去,德元意欲追出去,我却把他叫住,地上两个大袋子,里面塞了一些新鲜的粽子:“快到端午节了,这是我们这里包的粽子,味道不错,送给你们尝尝。”德元连连向我道谢,表情却显得有些急切,我忙说道:“有一袋是给梅生的,可惜她走得太快了,你能不能帮我追上她交给她。”德元答应了,立刻快步走出门去,他提袋子的时候有些吃力,粽子做得很多,我特意多装了一些。
德元追上梅生,送上我的粽子,梅生很客气地道谢,却对这一大袋粽子有些犯难,瓷瓷实实的一袋,对女孩子的臂力是个挑战。于是德元说:“不如坐我的车吧。”
梅生一迟疑,却很快地拒绝了。
德元有些尴尬,但是诚心实意地说:“梅生,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能要求你不气了,但是我真的很抱歉。”
梅生看了德元一眼,其实连梅生自己也分不清楚,对德元究竟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梅生是明白道理的女孩子,她并不会迁怒于人,只是梅生自己越来越发现,她不知该如何再和德元相处下去,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些很微妙的情绪,进退两难。
德元见梅生没有答话,便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那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或者只把我当做一个认识的熟人就可以了,至少在我们遇见的时候,我和你打招呼,你不至于找警察来抓我,说我乱搭讪。”
梅生忍不住笑了,德元伸手接过她的粽子袋:“这么沉的东西,你就不要推让了,让我送你一程,当我赔罪好吧。”
梅生只好和德元上车了,心里竟然是有些轻松愉快的。夕阳西下,坐在副驾驶位有些刺眼,梅生从包里掏墨镜,不知什么从包里掉了出来,一声弱弱的闷响,梅生俯身仔细看了看腿周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德元问:“怎么了?需要停车吗?”梅生摇摇头:“没事,我还以为是东西掉了呢。”
美华来到幼儿园接瑾儿,老师看她面生,便叫了瑾儿过来,瑾儿看着美华,表情非常犹豫,但还是叫了一声:“美华阿姨。”
老师问:“瑾儿,你认识这个阿姨对吗?”
瑾儿点头:“她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美华心里有些不快,好朋友?这小东西真会说话。但是脸上却还是笑着:“瑾儿,我帮你爸爸来接你回去。”
幼儿园的老师倒是很负责任:“您先等等,可能我们要和孩子的爸爸确认一下,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
美华有些尴尬,只得等着老师联系了德元,才能够把瑾儿带出门去。走在路上,美华整理了情绪哄瑾儿,瑾儿却始终都是淡淡的,虽然由着美华牵着自己的手,却一言不发,美华和她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美华为了讨她欢心,特地买了她喜欢吃的东西和玩具,但瑾儿也只是笑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美华有些气馁,但想起和德元作出的一定努力的承诺,便释然了。回到家里,美华安置好了瑾儿,便一头钻进厨房煎炒烹炸,美华做菜的手艺粗枝大叶的,但德元却一向很知足。“如今的社会,男人如果能够遇到肯下厨房的女人,实在该感谢自己的幸运。”美华一直这样和德元说,德元似乎也很认可。
不久之后,德元便进了家门,简单和美华打了一个招呼,宝贝女儿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德元抱着女儿又是转圈又是逗趣儿,美华在一旁看得有些酸,却很快忍住,她不想再和德元为些小事生气。美华加快了动作准备好饭菜,然后一样一样摆上了桌子,老鸭汤也已经快煲好了,特意放了德元最喜欢吃的酸萝卜,已经炖得满屋飘香,找了一个厚瓷大碗准备盛汤,对着里屋喊了一句:“德元,瑾儿,吃饭了。”倒是很有些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感觉。
德元正要带瑾儿去洗手,电话却忽然响了,接起来,居然是梅生:“德元,不好意思,我的钥匙找不到了,我想刚刚可能还是掉在你的车上了,能不能麻烦你下来帮我找一找。”
德元忙答应:“我这就下去找,找到了马上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梅生说,“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没有钥匙我进不去门,索性过你这来看看,如果有我就顺便取走了,省得麻烦你再跑一趟。”
听见梅生在楼下,德元赶忙手忙脚乱地套上外套便想往楼下冲,美华已经端了鸭汤出来,顾不得烫,往桌上随便一放便过来拦住德元:“要吃饭了,你又要去哪儿?”
德元没有细想,连忙说道:“梅生的家门钥匙落在我的车上了,我下去帮她找找,她在楼下等我呢。”
美华一把拽住德元,挡在门口:“你们怎么又在一起了?她还追到这里来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德元见她又开始了,不免有些烦躁:“待会儿我再跟你细说吧,我先下去帮她找找。”
美华却不依不饶:“沈德元,你答应了我们一起再努力挽救我们的感情,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努力?你的努力呢,不仅没有,你还要更加破坏不是吗?”
“美华,你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德元生气地想甩开美华,美华却始终不放手,情急之下,一双手上尖尖的指甲直接向德元伸向门把手的手上抠去,德元吃痛,惊叫出声,却听咣当一声,跟着瑾儿叫了一声爸爸,便已经大哭起来。
德元和美华忙跑过去看,只见一大碗滚烫的汤已经泼了出来,碗也扣在了地上,汤汁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瑾儿穿着白长袜的左小腿已经有些湿了,大腿上露出的皮肤也被烫得红红的。德元大叫了一声“瑾儿”,便扑了过去……
梅生还在楼下等着,只见德元抱着哇哇大哭的瑾儿跑下楼来,来不及细问,梅生忙帮他抱着瑾儿,一股脑上了车,慌里慌张地向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了瑾儿的伤,烫伤还不太严重,但是着实起了几个大水泡,需要上药休养,瑾儿开始哭个不停,上药之后伤口不太疼了,便抽抽噎噎地述说了经过。原来刚刚美华忙着拦住德元,随手把汤放在了桌子边上,瑾儿坐在桌前等着吃饭,见德元和美华吵架,美华用手抓了德元,便以为爸爸受了委屈,忙跑过去救援,一下带动了桌布,一大碗汤全部扣了下来,还好当时她已经跑开了大半儿,又有厚厚的桌布和棉袜垫着,才没有被烫坏。
瑾儿沮丧地望着腿上油亮亮的药膏,问道:“爸爸,我会不会留疤啊?”
德元望着女儿,心里一万个愧疚。梅生在一旁看见了,心里说不出有些酸楚。抬起头看见美华已经站在诊室门口,忙推了推德元,德元看到美华,起身对梅生说:“帮我照顾一下女儿。”然后站起身,拽着美华走出了楼道。
瑾儿情绪有些低落,梅生便柔声问道:“瑾儿,你饿不饿?”
瑾儿竟叹了一口气:“梅生,我心里很烦,我的腿怎么办?”
梅生不禁笑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这种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还真是有趣,于是忙安慰她:“医生都说了,等水泡破了就会结痂,之后硬硬的痂也会脱落,到时候就能长出新的皮肤,一切就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瑾儿有些将信将疑:“真的不会留疤吗?”
梅生故意做出一个夸张的宽慰表情:“放心吧,你还是小孩子呢,小孩子是不会留疤的,真的。”见瑾儿还是有些不相信,便故意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以前我小时候从滑梯上摔下来,下巴缝了好几针,现在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吗?”说完还特意把脖子仰得高高的,让瑾儿检查她的下巴。瑾儿认真地看过一遍,果然放心了。
瑾儿放下了心,便马上说想吃汉堡,正好有护士过来查看瑾儿的伤口,梅生便把瑾儿托付给护士,自己出门想去对街的麦当劳买。才走出医院的大门口,却见德元神色严肃地走进来,似乎有心事,连梅生走出来都没看到。梅生走到院子里,看见美华立在树林旁边,似在擦拭眼泪。
犹豫再三,梅生还是走过去,掏出纸巾递上去:“你别哭了,瑾儿烫伤,德元可能有些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他吧。”
美华见是她,愣了一下,却还是接过了纸巾:“谢谢,不过,我们刚刚已经分手了。”
梅生有些惊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想,只好说:“可能他在气头上,不太冷静,你让他冷静一下就会好的。”
美华却笑了:“没用的,分了就是分了。”
梅生沉默了,忽然说了一声:“对不起。”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这句道歉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却又有些非说不可。
美华却居然笑了:“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见梅生沉默,又说道:“有时间和我一起坐坐吗?”
梅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梅生和美华聊了很久,她买了汉堡回到医院的时候,瑾儿已经睡着了。梅生帮德元送瑾儿回了家,把瑾儿安置在她的小床上。
梅生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父母出国探望移民定居在外的姐姐,没有人唠唠叨叨的屋子很安静。但梅生脑子里却始终回放着美华刚刚说过的话。
“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德元说得对,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不是我做一些改变,他做一些让步就能够解决的。我们谁也不能拗过自己内心的纠结,所以不如顺应本意地生活,不必委屈自己也不必为难他人,我想真正的爱情是应该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这就是老话说的‘强扭的瓜不甜’。”
“我曾觉得瑾儿是威胁,后来又觉得你是威胁,但我最终发现,真正能够威胁到一段感情的,只有这段感情中两个人彼此之间的裂痕。何况,我真的接受不了瑾儿,我强迫自己也没用,婚姻不是装作对矛盾视而不见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情,我失败过一次,我其实更清楚。”
“我不知道你是否对德元有意,我也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这并不是我和德元最终分开的关键。不过,如果和德元在一起的是你,的确是比我要更适合。”
梅生躺在床上,她承认美华的一番话能够让她完全地释然,毕竟自己不是他人感情终结的原因,这点总是能够放心的。至于美华说的她和德元的可能性,梅生觉得自己似乎从来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为什么心里竟然是有些沉甸甸的,梅生也觉得搞不明白。梅生久久不能入睡,脑子和心都是乱乱的。
即使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被我们亲身经历,我们依然会看不清自己的真心,有很多我们没有发现或没有意识到的感情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生长,也许会有一朵花适时开放,才能够引起我们的注意。
梅生的心里似乎还是一片荒原,但埋藏在浮土下的嫩芽已经蠢蠢欲动,勃发总需要一些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