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瓢泼大雨。丁山提着一袋郎壳子产的牛肉干来到省日报社的大门口。出门前,白部长对丁山说,“无论如何,你也得要完成今年在省日报的头版头条任务。”
每年如此,一个县市区都要在省日报发一个头版头条,这是树形象争位子。别的稿子发得再多,没有用。
其实,就是发了一个头版头条也没有什么用,有的县市区几年来没有发一个头版头条也不照样过得好好的,那些常委部长们照常得到提拔没有任何影响。哪一个县市区委宣传部门几年来在省日报一个头版头条也没发,领导就认为这些新闻专干不会写稿,干脆把这些人安排到经济部门去工作,如财政局、地税局等。
西都好几个县市区的新闻专干三年了没在省日报发一个头版头条,其中一位新闻专干调到了地方税务局当办公室主任,一位调到了财政局当办公室主任。要说他们的写作才能远远不及彭小天和丁山他俩。而年年能够在省日报发头版头条的那几位新闻专干,一位调到文化局两位调到史志办,全是些清水衙门。
几年来,郎壳子的头版头条一直完成得比较好。在西都市委宣传系统开展的“三创一争”活动考核中,每在省日报发一个头版头条可加一分。前几年,年年都是彭小天去跑的,题材也被彭小天翻来覆去写去写来。
今年彭小天有意让丁山去跑一跑。让他接上趟,自己好开溜。单从新闻写作这个角度讲,丁山应该能够完成任务,只是有些组织协调方面,因为有彭小天在,还没有显示出丁山的才能。起先,白部长有些不放心,要彭小天继续去,彭小天阴阳怪气地说:“认识你我很简单,摆开酒桌搞两餐。”听了这话,白部长也就依了彭小天。
其实,郎壳子市委市政府对在省日报发头版头条相当重视,每年市财政固定给一万元的工作经费,在年初的时候都纳入预算。可实际钱拨到宣传部后,并没有完全用于头版头条的工作。有的县市区都是每年由新闻专干自己打报告去要,要得了就归新闻专干个人使用。这样,做事的人积极性高,任务也完成得快。因为,得了钱的这些新闻专干,会分一半或者一部分给报社的编辑们。但这次,白部长只交待带几包郎壳子特产——牛肉干。这几年,郎壳子大力发展肉牛产业,把发展养牛业作为农民脱贫致富的一条重要路子来抓。他们生产的休闲牛肉已销到全国好多个省,连香港澳门都有他们的产品。
丁山说,“是不是多带几个礼盒去,给经常发稿的那几位编辑也每人送一礼盒。”可是,白部长没有点头。丁山便去找分管新闻的彭小天汇报。彭小天见白部长不同意,也不好怎么说,便偏向白部长那边:“你现在带去了,下次人家到郎壳子来又送人家什么呢?考虑问题要周全,省得麻纱扯不完。”
因为不好把牛肉直接送到编辑的办公室去,丁山只得在报社大门口等。虽然说是一个省的日报社,但他们的办公条件并不怎么样。在郎壳子,丁山这样的人就可一人一间办公室,可是省日报社的编辑们还是好多人一间办公室咧。如果你提着一袋牛肉干到编辑们的办公室去,只给一个人,别的人看着怎么办。今后怎么好开口要人家给你发稿?遇到那些素质不怎么高的,戗你一句,你要某某给你发吧,非噎死你不可。再则,报社大楼那么大,你提着一袋牛肉干走上走下的,万一遇上经常给你发稿的熟人,怎么办?说不定以前人家给你发稿发得好好的,这次看到你提着牛肉不送他,今后反而不给你发了,不得适得其反!所以,丁山干脆在大门口等着,要编辑到大门口来拿。
丁山这次要找的是郝编辑,刚到报社门口就下了大雨,他只得跑到传达室去躲一躲。约莫等了半个多小时,雨才开始转小,但还是不见郝编辑出来。丁山也不好催。这时,保安便询问丁山找谁。保安是个热心人,当丁山说出找郝编辑后,保安便直接拨了电话。“郝编辑在办公室哩,你直接去找他吧,十七楼。”很明显这是在下逐客令,丁山只得走出了传达室。
丁山又给郝编辑打了个电话,郝编辑说他在办公室,要他直接去。丁山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传达室,将那盒牛肉干放到保安那,“我放一样东西到这一下,等会来拿。”
丁山来到十七楼,但发现门都是关着的。走在黑黑的走廊上,还真感觉到有些害怕。
丁山轻轻推开门,来到郝编辑的身边。掏出稿子给郝编辑审查。丁山这次一共带了七个稿子来,郝编辑从中选出一个稿子放在桌上,说这个留在这。然后在别的稿子上分别写上“政法部”“农村部”“工交部”等等。丁山说,这次主要是想发一个头版头条。郝编辑说,知道。然后又埋头干他的事。出了郝编辑的办公室,丁山按郝编辑给他写的部室,一一去找,当他来到十一楼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穿得很少且打扮时髦的女同志,丁山心想,怎么发廊里的小姐跑到这来了。但从气质上看又有些不像。等这位小姐往回走的时候,丁山壮胆问小姐农村部在哪,小姐看了丁山一眼,爱理不理地问了一句:“什么事啊?”
“哦,你就是农村部的。随便找哪位都行,送一条稿子。”丁山心中大为不悦,心想你们到我们郎壳子去,我们把你们当神仙一样供着,我到你们这里来,问一下路就拖声懒气的,像我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想到这,丁山声音就大了起来。
小姐的脸稍稍和气些,说:“什么内容?”
“减轻农民负担的!”丁山没好气地说道。
“呶。”小姐向前面一个办公室撇了一下嘴,径自走了。丁山把稿子递给一个看上去比较面善的老编辑,因为整个办公室没有人说话,丁山也不好吱声。老编辑接过稿件看了一下标题,问:“你是郎壳子市的!搞了几年专干?”
“一年。不过我写新闻写了四五年了。”丁山说完又觉得后面这句有点多余。
老编辑看了一下稿件,眼镜滑在鼻尖上,与孔乙己遇到的掌柜一样。老编辑不快不慢地问道:“认真采访了吗?”
“采访了。”丁山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当犯人审,浑身燥热起来。
这位老编辑又看了一下稿件,说道:“年人均负担只有十五元,不可能吧?”
丁山说:“我们那里是贫困地区,农民的年均收入只有三百多元,确实只有这个负担。”
“这样吧,要你们经管局发个传真过来证实一下,我们就给你发。”这位老编辑还是不相信。
“算了罢老邹,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既然稿子上盖了章,能用就用用罢,发什么传真啰?反正文责自负。”旁边一位年轻人劝道。
丁山对这位年轻人大有知遇之恩的感觉,连忙递上一支烟,年轻人摇着手:“谢谢,不抽。”
“喏,那你给他处理一下吧。”老编辑抬起头来对这位年轻人顺水推舟,丁山猜他如果不是年轻人的领导就是摆资格惯了。
年轻人姓陈,接过稿子看了一眼后便认真地改起来,丁山像小学生一样,十分规矩地站在旁边看着。陈编辑改好后便送到老编辑手里,老编辑接过稿子翻了一下,说:“行了,稿子给你发。”
丁山心头有点别扭,但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躬身连说谢谢,退出了门。
丁山又一一地将其余的几个稿件按郝编辑提供的部室送了,有的部室热情,有的部室冷淡,但丁山一直没有改变屈膝卑躬的姿态。
在群工部,一位编辑还问起丁山郎壳子计划生育情况怎么样?丁山说,还可以啊。这位编辑十多年前到过郎壳子调查过计划生育情况。他说,“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收到一封群众来信,反映郎壳子市青溪乡超生情况的。说那个村怎么怎么地苦啊,老百姓吃不饱,但就是要生,一家多的生六七个,少的三四个,三四个是正常的。”丁山这时便想起了王婷,渐渐地走神了。
见这位编辑对郎壳子这么熟悉,丁山便问了他的名字,编辑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丁山,名片上写着:你的朋友朱从八!
“哦,你就是朱编辑啊!你给我发过稿咧!”丁山在报上见过朱从八写的全是批评报道。他几乎没有写过表扬稿。
“是吧!”朱编辑有些轻描淡写。
“朱元璋咧!”旁边的一位编辑插嘴道。
“是咧,朱元璋当和尚的时候是叫朱重八。”丁山想幽默一下,没想却说过了头。
“老人家没文化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他们也没有晓得朱元璋以前叫朱从八。”朱编辑可能听得多了,人人都喜欢给他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计较丁山。
“我那个‘用刀头调解民事纠纷’的稿件是你给发的。”丁山说。
“哦,我有印象!写得不错咧!”朱编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