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又一路回到了圣安殿。展曜之便问我:“现在你可有确定?”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展大哥,虽然照你所说,现在证据确凿,一切都不容置疑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才行刺过后没两天这些人就突然全部现形了呢?”
展曜之眼神一敛,道:“也许是因为他们首先被你发现阴谋,接着又行刺失败,眼看计划就要败露,朕又派出人手四处搜查,他们反而自乱手脚,最终不得不现形的吧。”
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道:“也许果真如此吧。”
却见展曜之拍了拍我的背,说:“好了,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刺客已经死了,奸细也查出来了。如果你还不放心,我再加派两名侍卫为你看守门户就是了。”
我点点头,淡淡一笑,说:“好,谢谢展大哥。”心中想着:但愿事实果真如此罢!就这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展曜之多安排了两名侍卫日夜守护在欧家小院周围之外,一切似乎没什么改变。欧大娘和欧大爷隔了几天也都回来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书院和文渊阁之间两头跑,忙碌而又充实。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底,天气已开始变热,仲夏的气息越来越浓。
这一日是休息日,吃过午饭,无事可坐,我便坐在桌前想要写点什么。我从竹制笔筒中抽出一支细羊毫,理了理笔毛,看到笔杆顶端尾头处作成了圆球状,上面还串着一根红色的挂绳,忽然想到了那张放在笔杆里的三年之约。
我心中一颤,那张纸条应该还在那支笔里吧?翼佑会发现它吗?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就算发现了又怎样?他现在还会记得我吗?我与他之间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们早就是相见亦不相识的陌路人了。
想到此,纠痛之感竟难以自抑地袭上心头,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便用笔蘸了点墨,在面前的宣纸上写下几句:浮云万里,暖日晴空,但见双飞燕;春水流长,碧波柔情,合生并蒂莲。前欢往事,离恨情绝,犹自绕心间;孤倚窗畔,凝泪无语,却笑多痴怨。
写完看着这张宣纸,又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不该再去想这些的,一种纠结而难于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抓起宣纸,将它揉作一团,径直丢到一边。叹了口气,又准备去拿一张新纸,却发现纸已用毕,看了看窗外,阳光依然明媚,小院宁静详和,欧大娘带着瑞儿出去串门子了。我便决定出去买纸,随便摆脱这种愁闷之感。
走到街上,看着熙来攘往的行人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店铺,我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于是,我走进了常去的那家纸铺,只见那李掌柜正在算帐,他的两个伙计在搬新进的货。我便跟他说要一沓单层熟宣,他便递给我一沓。
当我正在找钱时,外面进来了一位穿着朱红色滚黑边丝稠长袍的生意人。李掌柜一见,立即就过去跟他作个揖,道:“哟,这不是朱掌柜的嘛?好久不见,从郦朔回来了?”我一听郦朔,心中一动。却听那朱掌柜乐呵呵地挺着将军肚道:“呵呵,才回来,准备再运点货过去。”李掌柜就应道:“生意兴隆啊,呵呵,在郦朔那边待得还不错吧?”朱掌柜笑着说:“大家兴隆,大家兴隆,呵呵,自从若阳跟郦朔结了盟之后,这生意的确好做多了,在郦朔那边住得还挺好。哎,你可知道郦朔那边前段时间出了件大事啊?”
我一惊,不由得站在旁边侧耳跟那李掌柜一起专注地听他继续说。只听他说道:“你知道几个月前郦朔皇帝的文贵妃被人掳走的事吧?”李掌柜点点头,说:“知道啊,怎么?”朱掌柜又说道:“那个文贵妃死了!郦朔皇帝还为她办了国葬!”
我一震,几欲不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死了?!翼佑还为我举办国葬?!
我震惊地听着朱掌柜继续说道:“咂咂,这事也真奇了。郦朔皇帝派人全国四处寻找,找了几个月都找不到人。结果就在一个多月前,文贵妃的娘家房子半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把整个房子都给烧得一干二净,后来就有人在房中找到了文贵妃的尸体,哎呀,人都给烧黑了,只留下一点衣料,惨得很哪。据说她死的时候还抱着她过世双亲的灵牌呢。”
李掌柜不解地问道:“这人是自杀的?她不是被人掳走了吗?”
朱掌柜就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反正人就这么没了,据说那郦朔皇帝可伤心了,后来第三天就宣布为文贵妃举行国葬,那场面真是大,这可是史上头一遭啊,从没见过哪个皇帝给妃子办国葬的。”
李掌柜便叹道:“这可真是稀罕哪,肯定那文贵妃是郦朔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了……”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觉得脑海中“嗡”得一下,犹如五雷轰顶,几欲晕倒。我甩下手里的宣纸,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那家店铺,仿若灵魂被抽走一般,在街上麻木地走着。
我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脑中不断回响着他们刚才说的话。我是被人掳走的?我已经被烧死了?翼佑还为我举办了国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翼佑,翼佑,难道你没有再怪我了吗?你真的为我如此伤心吗?
突然间,我觉得心好痛好痛,犹如被撕裂一般,痛到我无法呼吸,难以自抑,泪水也在瞬间毫无防备地不断涌出双眼,我捂着胸口,一下跪倒在街边,伏着脸放声痛哭起来。之前一直认为翼佑在恨我,所以我还可以支撑自己,假装坚强,不去想他,可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原来他还是那样地在乎我,我竟也是如此地想念他,想得心都要碎了,可是当我明白这一切时,所有的事情却都已无法挽回了,翼佑,为何我们竟会到此地步?!
不知哭了有多久,直到路边有行人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时,我才缓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这陌生的街道和陌生的行人。我支撑着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抹去泪水,慢慢地向前走去,心中想着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当初展颢予告诉我说翼佑在全国通缉我,要抓我回去治罪,我非常害怕,因此也才决定跟他来到若阳。原来这竟是他编造的谎言!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骗我?!我突然想到之前展曜之遇刺后,陆风交给他一张展颢予的飞鹰传书,一定是那时展颢予烧了我家的房子,制造了我已死的假象,然后用飞鹰传书告知给展曜之,怪不得展曜之当时的表情有些古怪!这么说来,展曜之也一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他也一直在隐瞒我!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枉我一直以来都如此信任你们!
想到展曜之和展颢予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打定主意要进宫去问个明白。我拎着百褶长裙,不顾礼仪,一路小跑回欧家小院,也不换官服,只拿着腰牌,便向皇宫急走而去。当我喘息未定地奔至圣安殿时,却听门口的太监说皇上在祈年殿议事呢。我只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站在门口等待。
不一会儿,就见大殿下面走来一窈窕女子,穿着贵气,身姿婀娜,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撑伞,一个端着个红木托盘,盘上放着一个青瓷罐和一只白玉碗。待她们走上石阶时,我才看清,那女子正是冯贵妃。
而当她走上前来看到我时,脸上显出讶异之色,似乎还闪过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但转瞬即逝。她走到我面前,微微含笑地看着我,我一下才想起应该对她行礼的。我便连忙双手一合,对她作个揖,道:“下官霁月叩见冯贵妃。”她略一点头,柔声说道:“霁译令不必多礼。霁译令是来找皇上的?”我微微点头,道:“下官有点事想奏报皇上。”心想:她都到这来了,我又怎么好问展大哥呢?
却听她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比较忙,太过操劳,本宫也是怕他太累,给他端了些滋补的参汤来呢。”我淡淡一笑,说:“娘娘真是体贴皇上,皇上能得娘娘照顾,也定是极为安心的。”她柔媚一笑,道:“这也是本宫的本份哪。”我想着也许今日是不能问展大哥了,算了,我还是先走吧。
于是,我便说:“有劳娘娘了,既然娘娘说皇上最近很忙,下官就等皇上不忙了再请奏吧,反正下官的事也不急。下官就先告退了。”冯贵妃便应道:“好,霁译令慢走。”我便作个揖,向石梯下走去。
我边走边在心中叹着气,脑海中又响起了那个朱掌柜说的话,只觉得心如刀绞,翼佑,你何必如此呢?怎么为我一个平民女子举办国葬呢?我不想让你如此伤心啊!眼前又浮现出他温柔的笑脸,泪水迷濛了我的双眼。
就在我满心伤怀地走下石阶,向东华门走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展曜之一声有力的喊声:“霁月!”我有些发懵地转过头,就看到展曜之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身边还跟着四个太监。
我呆呆地看着他,慢慢走过去,对他一作揖,道:“陛下。”展曜之面有不解,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刚才我叫你两声,你都没听到。”
我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俊美的脸庞上,双眼熠熠闪着蓝光,专注地凝视着我。我张了张嘴,又一下看到冯贵妃正从石梯上款款而下,只得咬咬唇,垂下眼帘,黯然地说:“陛下,没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展曜之有些惊异,他一转头,也看到了冯贵妃,脸上一凛,想说什么,却也是欲言又止。
我便冲他作个揖,默默转身向前走去。却听展曜之在身后喊道:“霁月!”接着,我一把便被他拽住右手腕,拉回身去。我有些讶异于他的举动,只见他站在我面前,紧紧地盯着我,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嘴唇轻启,想要说什么时,却听到冯贵妃在旁边娇声喊道:“皇上。”只见她站在展曜之的身旁,屈膝福身,一脸柔情地看着展曜之。展曜之眉头微皱了一下,抓着我的手也略微放松,我一咬唇,将手抽出,道:“陛下,贵妃娘娘,微臣告退。”说罢,我便作个揖,转身离开。
我又一路茫然地走出皇宫,看看周围的街道和身后这深宫高墙,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此又从何而来。我自嘲地一笑,现在我已是一无所有,没了双亲,没了身份,没了家园,更没了心,原来我躲躲藏藏一路从郦朔跑到若阳竟是一场笑话!
夜色渐浓,月光清寒,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看着一座座小院房舍中荧荧闪动的灯火,我却不知该向哪里去,只能茫然地游荡在街边。我不明白自己是谁,所为何来,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觉得身心俱疲,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我便就地坐在一个三岔路口边,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端,看着路面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路上已空无一人,只觉得夜风渐起,拂动着我的长发,带来一股沁凉之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接着就是一声马儿急停的嘶鸣之声,随即便是一个浑厚的男声:“霁月!”我慢慢地回过头,就见展曜之高大的身影正从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下来,他一脸的急切与担忧,几步走到我面前,半蹲在我身侧,幽蓝的眼眸凝神地看着我,柔声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看着他一脸的诚挚与关切,我心中涌起万千感受,为什么你看起来如此诚恳,让我无法怀疑你?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为什么要欺瞒我?
我颤动着双唇,眼中含泪地凝望着他,问:“展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展曜之一愣,连忙问:“怎么了?”
我咬了咬唇,紧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翼佑他……”
我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却见他将食指竖在唇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对我低声说:“此处不方便说话,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便站起身来,等我起来,我有些憋气,抱着双腿不动身。只听他轻叹了一声,伏下身来,双臂一伸,便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一惊,想挣扎却又不能,只好在他怀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将我抱向那匹大马。
我有些害怕,便说:“我……不会骑马。”他垂眼瞄了我一下,微微一笑,说:“有我在,你只要坐好就行了。”接着,他双手一送,再顺势一撑我的腰,我便一下坐上了马鞍,然后,他一拽马缰,一踩马蹬,便跨了上来,紧贴在我身后。
我双手紧抓着马鞍前面翘起的部分,身体紧绷,看着周围的地面,有些不知所措。却听到展曜之在我身后吹了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我有些奇怪,正要回头看他时,就听他在我耳边沉声说道:“不要紧张,相信我。”随即他就用右手环过我的腰际,让我紧靠在他的胸怀中,左手拉着马缰,双腿一夹马肚,呵了声:“驾!”马儿就放腿奔跑了起来。
刚跑过一个街口,就见旁边的街中也跑来了一匹马,我仔细一看,上面坐着的正是陆风。展曜之便让马儿缓步停下来,陆风也勒住马,看见我,便心领神会地对展曜之抱个拳道:“爷。”就听展曜之在我身后说:“行了,让其他人都回去吧,你跟着就行了。”陆风应了声:“是!”就听他也吹起了口哨,还分了三声,有长有短。
我有些不解,偏头问道:“其他人?”展曜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先前我带着陆风去欧家找你,欧家人却说不知你去了哪里,一直未归,我十分担心,就让陆风安排人手四处寻找你,后来还是被我找到了。”我一听,心中不免有些不安,展大哥竟然带着人四处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