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挑起眉毛,笑得诡秘:“若有,事情就好办了。只需在婚礼上引沧海犯了禁忌,你再依法破解,青霜剑不就轻而易举得回了么。”
可子瞳令他失望地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子瞳。沧海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又对那把剑可宝贝得很,日夜不离身。若想得回,只有在婚礼上趁他心神不宁使用计谋。”凌云情急地说。
“没有。剑是我铸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有没有禁忌。”
“不是骗我吧?”凌云低沉着声音问。
“何必骗你?取回青霜剑是我最大的心愿。”子瞳说完,背转过身朝着窗外方向,目光游移,终落在廊檐一角的雕花上。
凌云忿忿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这才不甘地离去。
时光匆促,又是月余过去,比之初到风城,天候更加寒冻。
子瞳每日里只是捧着暖炉坐在小屋中看些兵法书籍,或者对着外面的冰天雪地发呆,她一向不喜绣工、琴乐,女孩家爱读的诗词也从不涉及。再过两日,便是她与沧海的婚礼。长歌说,那是好不容易择选的吉日,再适宜婚嫁不过。嫁衣早就备妥,环佩首饰也渐渐齐备,大红的绸、金的耳环手镯、翡翠的项链,铺排在一起灿烂浓艳,令她几欲窒息。如果他带给她的繁华世界只是这般模样,那么她宁可不要。可惜,一切已由不得她。
成婚当日,一大早,子瞳便被唤醒,在长歌差遣来的老妇人的服侍下,对镜穿好嫁衣。
可镜中人仿佛不是她,苍白的脸,双颊瘦削,嘴唇紧绷,无论怎样看,都不见丁点儿新嫁母亲的喜悦。
老妇人却在旁口不对心的称赞,说子瞳夫人看起来很美。
子瞳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你称呼我什么?”
老妇人愣愣地说,“子瞳夫人。”
“很好。”子瞳点头,刹那间心意已决,“既然我是夫人,我说什么你都要遵从,对么?”
“对,对,子瞳夫人。”老妇人看着一脸冷漠的子瞳,惊惶地说。
“那么,现在去给我找一匹白绸来。”
“白,白绸?做什么?”
“我想你没有过问的资格。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办。”老妇人说完,急急地去了。
子瞳再看一眼镜中自己,蓦地伸出手来,一把扯下嫁衣,然后是金饰与翡翠,任那虚妄繁华噼里啪啦、惨兮兮坠落一地。
时候不久,老妇人便带着一匹素白绸缎回来,子瞳满意地笑笑,三言两语打发她离去。随后翻找到剪刀与阵线,坐下来,为自己裁制嫁衣。她的手工虽粗简些,总好过穿那不喜亦不属于自己的衣裳。
旧日时光从子瞳手中穿行的针线中漏过,一点一滴,她回想起幼时曾坐在门槛上看父亲铸剑的情形;她渐渐长大,可以在一旁帮父亲的忙,父亲却老了;再后来,她好奇地拿走父亲珍视的玄铁,点燃剑炉等待,不意竟亲手令青霜剑重生,沧海亦随之出现……子瞳相信是命运引领他与她相遇,一切都是注定,只是上天似乎忘记,他在来临之前已拥有刻骨深情,他的眼中没有她,里面只住着长歌。
原来最无情的不是那人不懂情,而是太懂,却给了别人。
总算将嫁衣缝好。子瞳拿在手里,起身走到窗前,对着照进来的格外明丽的阳光一抖,那素白衣裳仿如冬雪般清澈透明,隐约泛着幽静银光。
吉时也差不多到了,子瞳手脚利落地穿起新嫁衣,对着镜中简素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蹲下身,检视跌落在地的那堆金翠珠宝,终是拾起一支钗来,碧玉的钗上坠着几颗圆润珍珠,少了奢华的媚气,却有几分素净的恬美,于是将它戴在松松挽起的发髻上。再来,薄薄地上了一层胭脂,只在嘴唇,苍白中便显出一抹惊艳来。
正在此时,那老妇人又进到屋里,催促着,“子瞳夫人,吉时这就到了,您……”一看清子瞳的装扮,她就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双眼瞪得浑圆。
子瞳敛下眼,故意不去看她讶异神情,只是提起裙摆,往前厅走去。她知道,沧海穿着大红新郎装束等在那里,要迎娶她这穿起白衫欲惊吓众人的新母亲。
子瞳一路走,只见到整座诺大宅邸一片红艳似火,灯笼、彩带、灯烛、还有人的衣裳,再低头看自己,忍不住,嘴角露出恶作剧即将得逞的笑容来。
下人们当然看见她的异样装束,一个个张大嘴吃惊地望着,却不敢说些什么。
那老妇人亦是战战兢兢地追赶而来,伴在她身侧,走路的姿势都是惶恐。
她们来到前厅,子瞳一眼就望见沧海,还好,他的喜服是深红的上衣与黑的绸裤,并不如周遭那般刺眼的红。随后目光掠过长歌,依旧美艳无双、绝色倾城,许是看得多了,子瞳心中毫不起波澜,亦失了初时的自惭形秽。沧海的另一侧站着凌云,目光闪烁,藏着某种深意。
此时厅内三人早已看清她的模样,沧海铁青着一张脸,狠狠地瞪视过来。
子瞳敛下眼睫,定了定神,再抬起时,面容是一片冰凉的骄傲。她迈步走入厅中。
“慢着!”沧海咬牙,恶狠狠地说。
子瞳扬起下巴,看着他。此时她眼中只有他。
“是谁准你穿这身衣服的?!”他指向她身体的手颤抖着。
扑通。奉命随在子瞳身侧的老妇人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公子,是,是子瞳夫人让奴婢取一匹白绸给她,没,奴婢没想到子瞳夫人她会裁制成嫁衣穿在身上啊。公子恕罪!”她不敢再看沧海愤怒的脸,跪爬到长歌身前,捉住她红裙一角,“长歌夫人,请为奴婢说句话呀!”
长歌摇头,用哀怜的目光看着老妇人。她无法出言相劝,沧海的怒气,必得有人平息。
“原来,这衣裳是你自己做的。”沧海的声音突然轻缓得令人浑身发寒。
“是。所以你不必责怪任何人。”
沧海摇头,“难道你不晓得,新母亲子都是要穿喜服的么?而喜服,该是红色。”
“我以为有长歌夫人每日穿着喜服给你看,也该够了。”子瞳说。
“你!”沧海闭了闭眼,觉得怒气快要将自己的胸膛冲破。
子瞳倔强地看着他。
“你不该穿着白衣出现!难道你以为今天我和你是要行葬礼么?!”他指责的声音震痛了厅内众人的耳膜。
子瞳却被震痛了心,她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将周遭喜气腾腾的红尽数收于眼底,同时喃喃重复“葬礼”两字,突然笑了起来。谁能说这不是葬礼?埋葬的是她的爱情,是她对那尚未窥得一隅的繁华世界的想象。“沧海,今日正是我的葬礼,与你一起。”她说,声音细不可闻。
随后眼光凄凉又坚定地望着沧海,“那么,你还要与我行礼么?”
沧海撇过头,不语。
长歌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柔声劝道,“沧海,既然子瞳执意要穿,这身嫁衣,不如就随她吧。”
“随她?”沧海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以为她是谁?想怎样就怎样!若没有青霜剑,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在我眼中还不如一粒沙土!”
“没错,若没有青霜剑,我什么都不是。可沙土亦是生命,请不要轻言羞辱。”子瞳接着他的话说。
然后她向前走了几步,在他与长歌面前站定,目光游移在他们脸上,“就如同你,失去了断城,失去了王权,不过普通百姓,幸运的是,你还有长歌,你们相爱。沧海,你明白吗?青霜剑对我的意义,就像长歌之于你。所以,青霜剑就是我的全部。你真的忍心,不将它归还予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