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9月1日，是巧巧长这么大以来最高兴的日子。她到卧牛县中学上学了！
这天早晨，巧巧早早起来准备妥当，让舅舅用驴车捎到了卧牛县城。一路上，巧巧思绪万千，想象着卧牛县中学是什么样子，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中学生活又会是什么样，想象着会见到怎样一群陌生的老师和同学……未来让她激动不已，记忆也同时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想起唯一一次去县城——娘和舅舅带她去了一个大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的地方。那天娘哭了，天还下了雪……如今娘还在遥远的庞家堡，今天只有舅舅跟自己进城，从明天起，进城就只剩下自己了！
巧巧一路很兴奋，觉得车走得很慢。但是到了学校，才早晨7点来钟，报到的学生还寥寥无几。
舅舅把巧巧送到学校门口就走了。巧巧一个人按着学校大门口张贴的“新生报到须知”来到报到地点，等待办理报到手续。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新生们才开始陆陆续续来了。这时候，报到处来了一名男老师，巧巧主动上前打招呼：
“老师，我叫米巧巧，是今年的新生。我来得早，没什么事干。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巧巧非常大方地说。
老师上下打量了巧巧一番，对这名衣着朴素说话大方的女同学印象不错，就直截了当地说：“正好，我挺忙，你帮我吧！我姓张，是新生60（一）班的班主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在我的班。”
张老师从一打材料中找出一张表递给巧巧一份，说是60级（一）班的学生名单，让她查看是不是在这个班。巧巧听了张老师如此说，兴奋地赶紧查找自己的名字。
老师没记错，米巧巧真的就在一班。巧巧如此顺利地找到了班级，心里有了归属，这让她感到无比高兴。又听说一班是全校6个班中的尖子班，巧巧心里暗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珍惜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一定要在班里有上好的表现。
接下来的时间巧巧一直帮着张老师接待新生报到，等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办完手续后，巧巧才把自己的粮单交到后勤处，这可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必要的手续。巧巧离家远，中午需要在学校食堂吃饭。
所有报到手续办完，全体50名学生全部到位后，班主任张进社老师在教室里开了第一次班会。班会内容主要是让大家相互认识，讲学校的基本情况，讲中学生活学习的注意事项……巧巧的中学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卧牛县中学是县城里唯一的国办重点中学。学校北邻护城河街，西邻西城大街，南面是中学大街，东接县政府，面积有60多亩。据说学校所在地在建国前是一个大寺庙，后来改建了学校。学校的北门外至今还有不少老百姓每年五月除十这天烧纸烧香供奉神灵。学校南门（学校正门）在中学大街上，对面是一大片民房。从学校南门东行500多米就到县政府大院了——也就是巧巧小时候，奶奶给她说起的县衙门——后来的县政府所在地。巧巧知道了学校离县政府如此之近，特意在一天上午放学后去县政府门口看了看。不错，县政府门口的那两座大石狮子依然蹲在哪里，门口依然有警卫，法院的房子依然如故……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然而巧巧心里清楚，时间变了，很多东西都变了。至少她小时候那个下雪天跟着娘从法院里走出来，她和娘的生活改变了！
开学后一周，班里进行了摸底测验，巧巧以高分成绩位列班里第一，又因为巧巧小学就当班干部，所以很快就得到老师的重用——当了班长。巧巧的中学生活一开始就比同学们忙碌得多。
“同学们，今天下午学校进行卫生大检查，各小组要按着分工认真完成！李建晨，你们一组负责教室卫生；张世荣，你们二组负责教室门前卫生区；王二群，咱们三组负责清扫操场以北到养猪场一带的卫生；刘青梅，你们四组要完成黑板报。因为放学之前要进行全校检查，时间很紧，各小组要抓紧时间，马上行动！”星期一下午，巧巧干脆利索地在班里分配着任务。
“我说米巧巧，你脑子是不是傻呀？每次都把最脏的活儿分给咱们组，养猪场臭哄哄的，你愿意闻那个味儿呀？”三组组长王二群不乐意了。
学校操场北头有个养猪场，养着四五十头猪；东侧一大片菜地，长的蔬菜直接供给学校食堂。学校规定每个班都要轮流值周劳动：喂猪、掏猪粪、锄地、施肥、拔草、浇水、摘南瓜、搬白菜……农家养猪种菜的活儿在这里都要干，而且每个班一劳动就要一周。学生的劳动直接保障了学校食堂蔬菜和肉食的供给。
一般来说，养猪场周围的卫生归轮值的班，但是往往轮值班光劳动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因而卫生的事就很难保证，所以每逢学校进行卫生大检查，都会另派班级来清理这里的卫生，但是这里的面积大，又临着猪圈，哪个班都不愿来。上面派来派去，因为巧巧不计较，这个差事总落在60（一）班的次数最多。到了班里，巧巧又常常把这个任务安排给她所在的三组。几次这样的安排以后，三组组长王二群当然有怨言了。
“每个组都要轮着来，这次因为教育局要来人，学校要求严。咱们组不是仔细吗？总不能让卫生流动红旗给别的班摘走了！”巧巧耐心地对王二群做解释，希望得到他的理解。
“就你仔细，你自己干好了！”王二群不满地说。正是因为和巧巧分在一个值日组，所以这个组明显干的脏活儿累活儿多，组里的人开始对巧巧有情绪，不理解为什么巧巧那么傻。
“多干点活儿累不死人。大家表现不积极，让老师知道了，可要全体挨批评了，大家都要尽力而为！别发牢骚了，赶紧去干！”巧巧虽然在三组是组员，但因为她是班长，所以实际上是她这个组员领导王二群这个组长和其他组员。
巧巧的语气很坚决，她的话似乎天生就有号召力，虽然个别同学不满意，但还是都跟着到了操场清洁区。不过，王二群还真来了个“尽力而为”，没干一会儿，就找个借口溜掉了，把剩下的活儿都留给了巧巧。巧巧想，下来一定要抽个时间给王二群做做思想工作，让他认识到劳动是最光荣的。
巧巧既要带领小组成员把本组的卫生区搞好，又要督促其他组把卫生搞好，最后还要与其他班的班干部一起进行联合检查，就这样，忙忙碌碌一下午很快过去了。差不多同学们都走光的时候，巧巧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放学回家。
一晃入学将近两个月了，60（一）班的学习、卫生、文艺等各项活动在巧巧的带动下都在年级里搞得很突出，很优秀。巧巧也俨然成了一个“小老师”，成了班主任张进社老师的得力助手。
这一天，60（一）班的班会热闹起来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进行年级少先队大队长候选人评选，班里评选的候选人将在全校再投票选举，最终选出年级的少先队大队长，被选举的条件必须思想好、学习好、有能力胜任。好，每班选出两名候选人，现在开始投票！”张老师说道。
班里的同学议论开来。这可是评选年级少先队大队长！六个班300多人只有一个人担当，多光荣呀！到目前为止，由于入学时间还不是很长，初中一年级还没有开始发展团员，这可是尽快向团组织党组织靠拢的最好机遇呀！同学们沸腾起来，叽叽喳喳猜测年级少先队大队长的人选会落在哪个班、哪个人头上。
“我选李建晨，他是个男生，适合他干！”王二群跟李建晨关系好，当然支持他的“哥们”。
“不行，选米巧巧，米巧巧学习成绩比李建晨好！”李如芬说。
“李建晨到了年级准被刷下来，那样咱们班不利！”赵晓胖也不同意选李建晨。
“女生不如男生有干部能力。”
“你说得没道理！”
“我选张世荣，她长得漂亮！”
“还是王二群，王二群身高体壮、有威力……”
……
大家议论了半天，最后按着老师的要求把自己要选的人写到纸上交给老师。唱票结果，巧巧以五票优势排在第一位，李建晨位居第二位。
“好，咱们班的少先队大队长候选人就是米巧巧和李建晨两名同学，明天下午两名同学到年级会议室开会，再和其他班的候选人一起进行选举，最后由年级组确定大队长人选。”张老师宣布完班里的选举结果，夹着笔记本走了。
第二天下午，60级各班的大队长候选人都到齐了，六个班的班主任也都落座后，年级主任张谭宣布会议开始。
张谭主任先讲述了少先队和团组织的关系以及中学建立少先队大队组织的意义后，就让所有班推荐的大队长候选人挨个进行自我陈述，并让老师们对候选人现场提问，然后把同学们投票和老师们投票相结合起来，最终产生结果。
同学们都陈述完后，优劣好坏已经很明显。表现最突出的就是一班的米巧巧和三班的袁荣芬，她们俩在众多同学中占有明显优势。但最后是谁胜出，还不知道。
巧巧心里很忐忑不安，因为她看到了三班的袁荣芬非常优秀，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不知道这个大队长职位最后到底落在谁的头上？
越是着急，结果越是出不来。张谭主任说了句“今天就到此为止，老师们再深入讨论一下，结果明天张榜公布”之后，就让同学们都散了。巧巧的心里那个着急啊！
再急切也只能作罢，巧巧和袁荣芬都不得不静下心来等待“明天”的到来。
从年级会议室出来时，巧巧看到袁荣芬的神情，一副绝不服输的样子，显然是志在必得。其他同学似乎都感觉胜出的不是米巧巧就是袁荣芬，就不再报什么希望，因此大都是败下阵来、失落的神情。
次日上午第二节课刚一下课，同学们大都到教室外面活动去了，巧巧却还在给同学李如芬讲数学题。这时候，小个子贾巧英兴奋地跑进教室。“巧巧，快去看，结果出来了，你评选了大队长！”说着话，她拉起巧巧就往教室外跑，看起来她比巧巧还高兴。
当巧巧跟贾巧英来到学校甬道的宣传栏时，发现有许多同学正围着看海报。她看见“年级少先队大队长米巧巧”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大红海报最上面的时候，一种胜利感油然而生。
巧巧接着往下看，写着袁荣芬是少先队副大队长。这或许是老师们针对袁荣芬的表现特意安排了一个副职吧，因为选举之前没有提起过还设立一个副大队长。
总之，袁荣芬也没有落空，巧巧还是挺为袁荣芬高兴的。
能够当选少先队大队长证明了巧巧在年级六个班的实力，但也意味着她的责任更大了。所以，巧巧并没有同学们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忘乎所以，而是把自信与决心写在了心底。
时间过得真快，巧巧每天早晚走着上学放学已经两个半月了。白天越来越短，天气也越来越冷了。姥娘见巧巧太辛苦了，天天披星戴月的也不放心，就打算让巧巧住学校。
巧巧开始住校了。
虽然巧巧第一次离开家过集体生活，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因为巧巧所谓的“家”实际上是姥娘家，毕竟与自己承欢父母膝下的家是不一样的。从小特殊的家庭背景已经让她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独立和坚强。连续三年的辍学劳动又练就了她干脆利索、胆大心细的性格。虽然学校的住宿条件非常简陋，但对于巧巧而言却没什么，因为她是没有家可以依恋的人，是一个什么罪（受苦受难、面临困难的意思）都能受的人。她曾自嘲说，天下之大，何处是家？天下之大，又何处不是家？
巧巧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山岗子上到处都生长的热草，哪怕是被拔出根来放几天，只要有机会再着土，也能重新成活、生长。她可不像班里的个别女生，从开学就住宿，两个月了还不适宜学校住宿生活，经常喊着想家哭哭啼啼的。前几天，巧巧身上又多了个“民兵连指导员”的职务，她实在太忙了，因而也乐意住校，把花在路上的时间节约出来放在学习和工作上。
巧巧开始了她的独立生活，这一年，她15岁！
女生宿舍区在学校的东南角，有四排红砖瓦房。巧巧的宿舍在第三排最东面一个。宿舍是连通的两大间房，进了门，正对着的北面从东到西是一整排床板，有膝盖高，下面支着砖垛，猛一看，跟家中的大土炕差不多。南面的床铺从门口右侧一直到了东墙，只留下门口一小块地方。南北床铺间是两个人并肩宽的窄道，窄道的西头紧挨着西墙是一个煤火土炉，有80多公分高。煤火南侧的地上有个和煤泥的瓦盆。再向南，门后的墙角放着铁锨、火爨和笤帚。
同学们的褥子都摊开铺着，被子挨个并排贴着墙根叠放在褥子上，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上面。脸盆、洗漱用品和其他一些小物件都放在铺板下砖垛之间的空当里。
从被褥就可以看出，宿舍里已经住了二十二名学生。巧巧是第二十三个人。大家给她在北铺西墙根腾出了大约六七十公分的地儿，正对着门口。再看同学们的被褥，更挤了，一条压着另一条的边儿，找不出空隙来。但是大家还是很欢迎巧巧住宿的。因为巧巧总比别人勤快，人缘又好，她住进宿舍以后，很快宿舍卫生和气氛明显比以往好多了。
卧牛县中学的学生都是从全县选拔而来的，学生们的学习基础本来就比较好。而60（一）班又是学校的尖子班，班里的学习风气更浓。同学们都唯恐被落下，比着加班加点地学。本来早晨6点同学们起床后第一项是集体跑操，可是，在跑操前，60（一）班的教室里准有十来个人在学习；晚上9点下了晚自习，准会有几个人还在偷偷地点蜡学习。学校的值班老师为此很伤脑筋，每天晚上不得已要一遍一遍轰学生去睡觉，而且还要看着学生们睡了觉熄了灯方才离开。老师哪里知道，60（一）班的学生经常跟他玩“游击战”，大家佯装睡觉，等老师走了以后再返回教室点灯夜读……在学习纪律上，巧巧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常常超出学校规定时间学习，她一直是早晨到教室最早，晚上离开教室最晚的那个人，因为她的职务活动很多，占用了大量时间，她必须在早晚别人睡觉的时候把学习时间补上。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了，要放假了，交给家里怎样一个答案呢？
学生们都期待着考试结果。
60（一）班班主任张进社老师信心满满的。因为他从事20来年教学，这一届学生让他觉得最顺心顺手——班风特别好，大家都学习很努力。尤其班里有米巧巧、李建晨等好几个优秀学生，无论如何60（一）班也会在年级里占优势的。
期末成绩出来了！
果然不出张老师所料，60（一）班在年级排名第一，年级前50名中60（一）班占了18个，其他5个班一共才32个。而巧巧则考取了年级第一！比60（三）班第一的袁荣芬高出了12分。
大红的成绩榜贴在学校的宣传栏引来了众多学生的围观。初中第一次期末成绩，60（一）班在年级里遥遥领先，而米巧巧又高居榜首，这一下子让米巧巧的名字在全校传播开来。
巧巧也为自己的成绩感到满意，因为她上学跟别人不一样，有很大阻力。她一定要念出个样来让家里人看看！半年下来，总算成绩没有让自己失望，也可以对家里人有个交代了。
巧巧高高兴兴地拿着成绩单放假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