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余坐在窗边翻了翻包打算找本书看,一拉开拉链猛的掉下来一叠钱。
……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何余也愣了,许石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何余的心里涌上一股愧疚,如果许石知道自己欺骗了他,更多的应该也是无奈和担忧,而不是愤怒吧。
是的,她根本就没有一个表姐在西安,电话是下午她托朋友帮忙撒谎的,她要去西安是为了和大双汇合而已。
大双之前打架时惹上不该惹的人,一路跑到了内蒙,钱花完了也不敢跟人联系偷偷给何余打电话。何余那时候也是个未出校园的小姑娘阿,身上也没多少钱,只能从自家店里的抽屉偷偷拿了钱汇给了大双。拿钱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她从来没干过坏事,平常撒个谎心里都觉得在发颤。
何余想,其实父母肯定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是不曾拆穿自己而已。
何余被退学的时候父亲把她从学校带回老房子里,让她一个人反省。晚上父亲找她谈话,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知道以前对你不是很好,我们对不起你。何余在旁边看着灯光下的父亲泛白的头发,她想说一句没关系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几乎都被毁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怨气。哪怕她清楚她只是在迁怒父母,但是有些东西有裂痕无法再重来,那个时候的她甚至已经失去了和周围人交流的能力,用她的方式无声的抗拒着这个世界。
父母过后就是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一起上场,他们轮流着来家里,大多数在责备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怎么可以打架,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多给家族抹黑。
何余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没有人关心她的变化。
后来还是回学校,何余并不想去的,后来看着父母日渐憔悴的脸还是留了下来念到了毕业。
一阵报站声打断了何余的回忆,到西安站了。
她之前查了攻略一出站就拎着包坐车去了临潼广场,广场附近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烽火戏诸侯的骊山。
何余在路边找了个宾馆洗个澡就出门找吃的,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吃着白米饭长大,馒头都很少吃过,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这姑娘觉得馒头这种连个馅儿都没有只有一丝甜味的东西是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说何余你知道为什么北方人那么高吗,因为人家吃面食长大的阿。
……何余默,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对我捅刀。
身高一直都是何余的硬伤,她想过各种办法,比如打篮球什么的,但是在看到体训队的女同学那一块块的肌肉又飞快的把新买的篮球塞到了床底下,眼不见为净。
临潼广场很是热闹,何余捧着一碗凉皮坐在边上,不远处有位老爷爷在带着小朋友放风筝,小朋友摇摇晃晃的拉线,笑声传出去很远。何余小的时候也放过风筝,那会暑假都会被送到阿姨或者外婆家,表哥就带着她拿报纸做风筝,结果大家的风筝都飞起来了只有她的飞不起来。何余哇的一声就哭了,表哥们连忙哄她把风筝都塞到了她的手里。但其实何余不喜欢去阿姨和外婆家的,周围的大人都会问她,何余阿,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喜欢你的哥哥姐姐不喜欢你阿。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只是躲着大人走。
何余那天在广场上坐了很久,脚下的烟头连成一堆,一直到华灯初上。
第二天一早何余就起来去爬骊山,下来的时候腿疼得不行,一看医生说是肌肉拉伤。她看了一下时间,大双快要到西安了,也不管自己的腿背着包就往外跑,临潼到西安要一个小时,快一点的话刚好能赶上接大双。
十月底的西安已经开始变冷了,大双一出来就看见了何余站在边上抽烟,风吹得她的短发乱翻。这个姑娘永远都是这样,你抓不到她,你也留不住她。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有心疼有怜惜,所以才会更尊重她一往无前的孤勇。她只是希望逃离那个让她满是噩梦的地方而已。
大双以肌肉拉伤不能喝酒为由买了两听可乐,何余哭笑不得的跟他坐在城墙底下碰杯。
“你总是比我勇敢。”大双跟她碰了一下手里的可乐,语气一如当年她的哥哥。
何余不说话,抬眼去看来来往往的人群,西安与罗马、开罗、雅典并称为世界四大古都,这个季节游客很多,时不时就能看见金发碧眼的老外从身边走过。
喝完可乐两个人回了旅馆,何余翻出很久没用的MP5看小说,大双在旁边床上玩手机。玩着玩着突然开口,你要不要洗头阿,我给你洗个头。
何余的下巴一下子砸到了地上,你特么这么不按理出牌是在逗我玩吧。不过诧异归诧异,何余也没有拒绝,两个人的相识甚久,论信任的人大双绝对是排在第一位,无人能敌。她脸皮厚,你要伺候我那我就受着呗。
大双去找老板娘要了个脸盆,兑好了温水摆在床头,使了个眼神叫何余滚过来。何余乐得不行,屁颠颠的从床上爬起来,从八九岁起好像就没人给自己洗过头。
“你有什么打算阿,小鱼。”
一边浇着水,大双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能有啥打算阿,天大地大总有个地方适合我呆的。”
何余低着头,大双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她的情绪。叹了口气,抹了一把洗发水给她搓头发。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宝贝,偏偏面前这个就跟杂草似的。你看她的样子永远都看不出来她的伤痛的,她总是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笑得没心没肺的。
大双没给人洗过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会扯到头发惹得何余哇哇大叫,一会又把水弄到了眼睛里,经过一番鸡飞狗跳以后,这个头终于洗完了。何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找吹风机,大双在后面收拾残局,看到何余刚坐的床单楞了一下。
“小鱼阿,我跟你说个事儿。”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阿,我吹头发呢。”
“你简直就是一个烈士阿。”
“.说人话。”
“哦,你用鲜血染红了床单阿。”
何余关了吹风机扭头一看,还真的,她大姨妈的日子一向不准,每次前来报道都是毫无征兆的。她也不尴尬,反而笑嘻嘻的蹭到大双身边,一脸无辜的看着大双。
“双阿双,你说我们的感情好不好阿。”
大双浑身都在颤抖,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没带七度空间,你去帮我买吧,毕竟我肌肉拉伤了,你肯定不会虐待伤员的对不对。”
大双一口老血瞬间喷了出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下午清洁阿姨来换床单,看到床单上那一抹红表情怪异的看了下靠在沙发上明显脸色不好的未成年人何余,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坐在旁边的大双,嘴里嘀咕着小伙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么样子阿。
……无辜躺枪的大双表示蛋疼。
等到阿姨一出去,何余瞬间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大双,你说阿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
大双面无表情拒绝回答内心却忍不住在咆哮阿。阿姨我不是那种人好吗,我也是会挑的好吗,何余那种没胸没屁股的未成年人我根本不可能会下手好吗。
何余忍着笑去扯他的衣角。
“好了阿,去车站吧,一会你就赶不上车回内蒙了。”
“你呢,打算怎么样?”
大双是有些担心的,何余到底还是年纪小,她见过的黑暗面太少。凭着一腔热血走了出来,他想拦着她,可是无能为力,因为那会让她更加的难受。她正处在一个圈里面,只有她一个人,你可以靠近,但是你还是进不去,包括大双。
“走哪儿算哪儿吧。不过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能见到你了。”
何余无所谓的摆摆手,她也追求好的生活,但是要吃苦的时候也不会矫情得掉眼泪。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会为现在的行为后悔,可是现在的她还没有被磨去菱角,满身傲气,这就是年轻。
大双叹了口气,也不劝她,只是起来从兜里拿出张银行卡塞到她手里,看她要扔回来的样子又加了一句。
“收着吧,我知道你就剩下你的MP5是值钱的了,这是上次你给我的,你总不好让我一直欠着吧。”
何余翻了个白眼,真矫情阿,没见过上赶着给人送钱的。
大双是自己一个人走的,何余没有去送他,两个人都是讨厌分别的人,只是互相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就分道扬镳了。
后来何余无数次的后悔,这一天没有去送大双,哪怕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也好,谁也没有想到西安一会居然就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2012年冬,大双在去上班的途中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死亡,这一年大双24岁,刚刚大学毕业。
何余没有去参加葬礼,事后大双的家人整理遗物给何余寄来一个包裹。何余拆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潸然泪下。
那天晚上,她在公园树下插了三支香,撒下三杯清酒,摔碎了手里的空瓶子。
从此这世上再无大双,再无人对她说,小鱼你要替我照顾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