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忽然走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师,头上的帽子高得吓人。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头是船,帽子是帆;乘风出海,摇摆不定。他庞大的身体所过之处,吹起一股经久不息的强劲旋风。
我和老方看得呆住,说实在的,在我们身边,胖子并不少见,其中走路像刮风的人也比比皆是。但是,和这顶出奇制胜的帽子一起出现的大胖子,就实属罕见了。没想到,这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竟然活生生地降临到我们眼前。
胖厨师拐进一条弄堂,估计是去上厕所了。回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们一眼,这让我们顿时感到受宠若惊,立刻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目送他离开。
什么时候,川子能混到这样的帽子戴呀?我漫无边际地想。
正想着,川子出来了,他腰上多个条围巾,一只手里捏着盘子,另一只手攥着把菜刀。
我唬了一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菜刀上。
川子把捏着盘子的手往前送了送,“你们运气好,再迟一会,这盘菜就被扔进垃圾桶了。”
我指着他手里那盘油光滑亮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萝卜丝问:“这是什么?”
“肉丝。鱼香肉丝。”
“哪里弄的?”
“刚才有个顾客点的,他尝了一口说太咸,味道不对,又给退回来了。”他看了看我们脏兮兮的手,急着要转身,“不好,忘拿筷子了。”
我冲他摆摆手,“不用!”然后,用两根手指拈了一撮,直接送进嘴里,砸吧着嘴唇嚼了嚼,立刻找到了品尝山珍海味的感觉。
我说:“不咸啊!”
看到我嚼得津津有味,老方也如法炮制,填了一大把到嘴里,和我一起大快朵颐。
川子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站在旁边等我们吃完,他好把盘子捎回去。
经过一番风卷残云般的狼吞虎咽,不到两分钟,盘子已经见底。
川子在旁边没话找话地说:“今天有个大学生,带着一大帮朋友来这里过生日,你们猜猜有多少人。”
我抬起头,嘟哝着嘴巴,“多少?”
“三十多个!”他危言耸听似的竖着手指头,表情说不出的夸张。
“啊!这么多。”我差点呛住。
“三十多个人,包了五桌。”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们猜一桌多少钱?”
他张开拇指和食指,组成一个大写的八字,这个手势我认识。
“八十?”我由衷地感叹。
“不是八十,是八百。一共五桌,多少钱自己算吧。”
“我不会算。”
川子无计可施地摇摇头,在我面前摊开手指,“五个桌子,一桌八百,五乘八,四千。”
我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不是我一年的学费吗?”
“还有更厉害的,这只是小意思。”川子耸耸肩膀。
老方也跟着目瞪口呆,“他们怎么这么有钱?”
“因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川子脸上倏尔飘来一抹若隐若现的叹息,叹息还没有完全消失,眼角就已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厌恶取代,“说真的,也不要把他们看得太高,他们中的很多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吃完了,我恋恋不舍地把盘子递过去,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有吗?”
川子摇摇头,“没有了,后面就是别人吃剩的了。”
老方灵机一动,“那你做下一盘菜的时候,多放点盐,再让他们退回来。”
对此,川子只回答了两个字:“没门!”他耍了耍手里的菜刀,“好啦,我去忙活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和老方拍了拍刚刚被勾起食欲的肚子,很快有了一致想法:既然这里已经不存在可供我们享用的类似上一盘没有看见鱼的鱼香肉丝的美味,那我们就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从大学城回来的路上,又经过那条给我们的午后时光带来无穷欢乐的河,暖黄色的夕阳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泛起一片潋滟的水光。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我骤然想起那条威猛无比的鱼从身边飞起的情景,顿时诗兴大发,一个字脱口而出,“鱼!”
老方像是有了默契,紧跟着接了下一句,“飞了!”
后来老方把一本旅行手册拍在我面前:去哪儿,你自己选。
我看着桌上的手册,它破旧不堪。我拿起手册,闭上眼随便翻了一页,然后说:D城。
是的,我要离家出走,离开家乡。那时的我年轻气盛,考试失利,爸妈看我不爽,于是我就看什么都不爽。那次我和爸妈争吵起来,我爸举起那只蒲扇似的手要打我,然后他还是放下手,恶狠狠的说:别让我看到你。
我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这句话,便充满厌恶的看着他,然后就去找老方。
老方原名方志国,或者方国志,是我们村的传奇人物,最奇怪的是你一眼看不出他的年龄。他一直在外面混,有人说他混过黑社会,有人说他贩过毒,村里的男孩子视其为偶像,村里的大人拿他当反面教材。这就出现了不和谐,父母对孩子们说你必须好好学习,不然长大就成了老方;这样说的后果只会让孩子故意不好好学习。
我找到老方,想让他带我出去混,几年之后能够衣锦还乡。
老方沉思良久,看着手册说:D城,不好混哪。
那时的我正义愤填膺,给我个指南针我恨不得能横渡太平洋。去******,带我去D城吧,老方。
说出来不怕被人笑话,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总是担心它会脱轨。老方看着我说:别紧张,D城离这儿十几站,明天就能到。
然后老方问:到了D城,你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那儿有没有海,我喜欢大海,上学的时候我想当海盗,后来想当海贼,实在不行将就点当个海军,不过现实点说,我现在只能做个海绵宝宝。
老方:那我不该去D城,方向反了。
我问:那我们应该去哪儿?
老方:上海。
我说:去上海干什么?
老方:下海。
我突然有些后悔,心想没有不能解决的代沟。再说我爸还没有打我,此时,小时候在爸爸头上尿尿的温馨情景浮现了,我感到一阵心酸。老方在我对面仰着头睡着了,嘴巴张的很大,口水就快要流出来。我害怕偶像的形象在我心中受损,就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你知道,有时候越是想克制自己就越是忍不住要去做,我总是瞟向老方的嘴巴。我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手掌,闭上眼睛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些过去注定了我要离走。
孤独的人才会无故回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