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阳台上种的菜当然是很安全的，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在地里长大，基本靠吃素长大的人来说，我可以很明显分辨出阳台上的菜还是不够壮实。我最怀念小时候秋天最后那一茬露天的菠菜和香菜。因为长在露天，天气已冷，菠菜和香菜都是趴在地上长的，拔下来是扁平的一个片片。根茎叶都很壮实，味道相当浓郁。
那时我和两个对农业感兴趣的朋友参观了一个很高级的有机农业园。宽大的高级玻璃房，蔬菜都是种在一米多高的操作床上，根部有水滴管，顶部可以喷水或营养液。操作床是分区的，可以上下左右平移，方便蔬菜管理和采摘。工作人员介绍说，在这样基本完全封闭的环境里，没有病原，蔬菜都比较安全，不用打农药。我和朋友们转了两圈，忽然一个朋友说：“这就是有机蔬菜吗？如果超市里卖的都是这样的有机蔬菜，我以后不再买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都是从小在农村长大，都见过长在大地上健康的蔬菜——植株茁壮、叶片浓绿厚实、吃起来味道浓郁。而这种苗床上的植物没有经历过风霜与病虫的历练，都比较细弱，叶片很薄，颜色淡绿，用句时髦一点的话说就是：看起来气场不够强大。
后来，我们还参观了另一家农场，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他们的介绍，我们以为经过几年的发展，应该是技术和产量已经都很不错。不过我们看到的是，这家农场并没有多少土地在种植，已经变成了比较高级的农家乐，有住宿和餐饮。没有学习到种植方面的东西，我有些失望。后来我自己做农场做了一阵，倒是有些理解他们了。做一个真正生产型农场，真的非常不容易。如果地理位置、人员配置等各方面资源合适，转型做休闲型农场也是一种选择。这种选择因人、因事而异，并没有对错之分。就像我喜欢露天生长的蔬菜，但是冬天大家已经不可能总吃萝卜白菜，我们还是要在温室里种一部分菜。还有阳台种菜、无土栽培等等，也是一种充分利用自然的种植方法。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思考与实地考察，以及在朋友当中的调查，我决心要做一个这样的农场：
首先，是生产型农场，为自己、家人、亲朋好友以及客户提供安全健康的食材。休闲、餐饮可以有，但是不是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因为民以食为天，食物是生命的基础，如今我们身体这最基本的能量来源都问题重重，还谈什么休闲娱乐？
第二，生产安全、健康的蔬菜。我们的菜是安全的：种植过程中不用任何化学性的化肥、农药等物质。我们的菜是健康的：遵循吃在当地、吃在当季的原则，尽量按季节种植；并且能够在露天种植的时候，就要露天种植。我喜欢这种直接生长在大地上，晒过太阳，也晒过星星、月亮，经历过风霜雨雪，抵抗过病害虫害的植物。
第三，经营模式采用CSA模式，会员预付菜金。农场以销定产，有多少客户就种多少蔬菜，因为已经预先收到菜金，农场只要专心按照安全健康的承诺为客户种好蔬菜即可。避免出现常规农业那样，农作物丰收了却因市场上货物太多而卖不出去的情况。
做事要有合伙人
我的合伙人是我叔叔。叔叔早年在村里做过多年村支书，后来自己经营过果园，种过18个温室大棚的蔬菜，养过猪、养过鸡、养过鸽子。可以说传统农业的种养殖方面，都比较有经验。同时在农业生产人员的组织和管理上也很有经验。这里所说的经验，不仅是成功经验，还有很多失败经验。尤其是在对农业的认识上，叔叔有实战，我则从小在农村长大，也是个旁观者。
我们深知农业的一些特点，比如周期长，这一季没有种植成功，要想再试只能等到来年。而工业或者文化行业一次不成功，还可以迅速进行第二次，农业则不行。再则农业风险大，经营要和天地协调，而天地的事有时候是我们管不了的。比如市场不稳定，今天地头批发的茄子一块一斤，明天就可能7毛，后天就可能5毛；今年种了生菜赚钱，明年种了可能最后便宜得连采收的人工费都赚不出来，最后直接铲掉扔沟里。尽管如此，因为CSA模式的预付制度以及给农产品的相对比较高的价格，再加上大环境里人们对健康食品的逐渐热衷，还是可以断定这是一项可以尝试的事业。
我们的土地就在我的家乡，在生我养我的村子里，是早年从村里承包的，2030年到期。我刚回去的时候，打算给土地做一下质量测试，主要是检测一些重金属含量。做检测需要取样，但是冬天地都冻着。
2011年3月初，土地逐渐开化，我给大学同学打了一个电话，问她如何取样能够更科学。同学在我们的母校一直读到生态学博士，做课题期间她经常住在山里。记得有一次她从山里回来，我们在校园里散步，我问她在山里都做些什么，她说要经常满山头跑来跑去地取样，监测那块地方的生态环境。我还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我俩走着走着累了，找了个花坛的台阶坐下，没想到她伸展一下胳膊，非常自然地就躺在了花坛的泥土里。我有些惊讶地笑她真不愧是从山里回来的，她说哎呀，在山里经常累了就躺下歇会儿。我当时想：看，我们学生物的，都是自然的孩子！
同学和我介绍了两种常用的做科研的取样方法，我按照她的方法取了一些泥土，通过快递发给测试公司。快递员为我做包装的时候很好奇问我为何要寄一包土。等待检测的日子还是有些忐忑的，尤其是快递把检测报告送来的那一刻。万一土壤不合格，虽说可以进行土壤改良，但是也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尤其是重金属不合格，更是比较麻烦。那么我已经酝酿了很久的种菜计划、田园美梦都要推迟与破灭了！而我是多么希望能立刻开始种菜！
还好，检测数据结果显示非常好！其实我家这边环境还是不错的。远离城市、县城，工厂也很少，经济比较落后，农民种地观念也很保守。比如我家这边的农民种菜都习惯性将化肥和农家肥掺在一起使用，而且菜农的种菜技术也没有那么纯熟、那么高科技。前些年曾有外省农民来我们这边租地种叶菜，租种两三年后就换地方。后来村里的农民才知道，他们只种叶菜，而且纯用化肥。用化肥省力气、省人工，但是两三年后地力衰退，人家告诉地主说他们不想种了，要回老家了，后来发现其实是换另一块地种去了。
CSA农场开始的另一个条件是先要有客户，然后再开始耕种。经过一冬天的酝酿与宣传，已经有一部分朋友愿意成为我们的会员。因为自从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之后，食品安全问题已经日益严重。市场上流通的有机农产品因为环节多，终端价格都很高，时常又有作假信息被披露，使得消费者难以做出选择。CSA农场模式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消费者与生产者直接联系，促进监督与信任。
就这样，我们有人，有地，有客户，有对这项事业的热情与谨慎，还有想为大家提供真正好食材的愿望，只是还要等等。
只有春天理解这份热爱
从秋天有了回家做农场的想法，整个冬天里，我和很多朋友都在聊这件事，总之一句话，亢奋。而大家的反响也异常热烈，听说要建个农场，种菜养鸡，都立刻表示很有兴趣，其中有些人还贡献了不少农业知识，然后告诉我，他们经常看农业频道中央七套。
有一次跟一个朋友聊天，我问她：“你说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都对种地这么有兴趣呢？像咱俩从小在农村长大的还可以理解，为什么很多在大城市长大的朋友却也乐此不疲地喜欢土地与植物？”
朋友说，你看过舒婷的那首《馈赠》么？也许这首诗是答案。
我的梦想是池塘的梦想/ 生存不仅映照天空/ 让周围的垂柳和紫云英/ 把我汲取干净吧/ 缘着树根我走向叶脉/ 凋谢于我并非伤悲/ 我表达了自己/ 我获得了生命
我的快乐是阳光的快乐/ 短暂，却留下不朽的创作/ 在孩子双眸里/ 燃起金色的小火/ 在种子胚芽中/ 唱着翠绿的歌/ 我简单而又丰富/ 所以我深刻
我的悲哀是候鸟的悲哀/ 只有春天理解这份热爱/ 忍受一切艰难失败/ 永远飞向温暖、光明的未来/ 啊，流血的翅膀/ 写一行饱满的诗/ 深入所有心灵/ 进入所有年代
我的全部感情，都是土地的馈赠
我的农场梦想在朋友圈里刮起一股田园风，大家都充满热情想象着在一个美好的菜园里种菜养鸡晒太阳的田园生活。一天，一个一直给过我很多帮助的朋友发了篇微博：《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从春天开始，到春天结束。在最后，梭罗说，在我们热忱地发现和学习一切事物的同时，我们要求万物是神秘的，并且是无法考察的，要求大陆和海洋永远地狂野，未经勘察，也无人测探，因为它们是无法测探的。我们决不会对大自然感到厌倦。我们必须从无穷的精力，广大的巨神似的形象中得到焕发，必须从海岸和岸上的破舟碎片，从旷野和它的生意盎然的以及腐朽林木，从雷云，从连下三个星期致成水灾的雨，从这一切中得到精神的焕发。
在瓦尔登湖边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梭罗离开了。我相信，他一定在广阔神秘的自然中找到了别样的力量。我也相信，人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这世间也一定有无数人从他的书中受到启迪。
只有在幽缓的情境里，人的心才能够沉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来自人心最深处的声音，我们叫它人性或人性的底层。离开了乡村，我们很难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我们很难听到“人性”的声音，我们很难有人性的文化。
熊培云曾说过，在每一个村庄里都有一个中国，有一个被时代影响又被时代忽略了的国度，一个在大历史中气若游丝的小局部。什么是故乡？就是夏夜躺在屋顶上，看满天繁星，生命仿佛立即回到原点，人生的一切苦楚都烟消云散。
而我也相信，在出世和入世间，在工业和自然的交锋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瓦尔登湖，都有一个陶渊明，每个人都需要一片精神田园！而神奇、丰富的大自然是孕育创造力的摇篮，土地、乡野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根。从一蔬一饭的生存实际，到采菊东篱下、把酒话桑麻的心灵视野，有些生命力必须来自田野。
奔向未来的田野
收拾行装离开朝夕相处的潮白河，奔向我未来的田野。
河边树林里残雪未化，浅滩处残冰未消，大片的潮白河水却已活跃澎湃，波涛在蓝天下跳着整齐轻盈的小碎步。开过潮白河大桥的时候，收音机里正响起“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我瞬间在一江春水的欢快中融化——春天，我来了！
站在我的地里，风依然寒冷，但就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息在大地和天空之间若隐若现。
天空湛蓝，云朵高远，土地裸露着肌肤，地上还没什么植物，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安心、觉得充满生机！
美丽的田野，我来啦！美丽的田野，简称为美田，这也是农场名字——美田阳光农场的由来！
整理荒废多年的屋子和院子，我们亲手扎了新的竹篱笆，买了些桌椅，准备迎接随春天而来的客户。
叔叔还大动干戈，用挖掘机和吊车弄来一套碾子。他说要碾子石磨各安装一套，将来可以用传统的方法加工粮食或者自己做豆腐。另外，传统上“碾磨俱全”是家庭富裕的象征。
据说碾子和磨的安放是有讲究的，不能乱放，碾子和石磨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要分别安装在院子的东面和西面。
有一天傍晚来了一个邻村人，一眼就看中了我们的碾子，说那上面的雕花很好看，一套做工上好的老碾子，能卖上万块呢。我仔细看了看我们的碾子，雕花果然不错，而且两头的花纹是完全不同的，我想既然古代认为碾子是青龙神的化身，这雕花估计也很有讲究吧。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种豌豆，种蚕豆，种土豆，每年春季的露天耕种，都是从这三种“豆”开始。
豌豆是每年第一个需要种的作物。俗话说“豌豆不出九”。“豌豆出了九，开花不结纽。”
这里的九是说从冬日至开始，每隔9天是一个周期，一共9个，也叫数九，这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日子。
中国幅员辽阔，南北气候差异很大，各地都有当地的数九歌。我从小就会背的北京的数九歌是：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歌是从冬至日那一天开始算起的。每一个九代表9天，过了这90天，就是春天了。
豌豆不出九，就是说一定要在九九前把豌豆种上，数九结束再种，豌豆就光开花不爱结豆荚，产量减少很多。
种完豌豆蚕豆紧接着就是种土豆。
高头大马（实际上是骡子哈）干啥的？种土豆！土豆种子先催芽，切块，撒草木灰，买来防治地下害虫的活性有益菌（邻村种土豆大户喷辛硫磷防地下害虫，咱们不能用）。土地整好，开沟撒肥撒菌放土豆芽块，再合垄，上薄膜……
种完了，干活的农民都说：吃个土豆容易，种下去得多少工序和心血管理。
翻地、施肥、育苗、播种、浇水，春天一点一点拥抱大地，我们忘我忙碌着，依然觉得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
铁证如下：
“这两天天天在地里干活，虽然很累，也觉得很爽。在地里干活的好处就是空气清新、视野开阔，还有吃得饱睡得着！”
“春天田野里到处都是开花的树，每次经过，都会想起席慕容那首诗《一棵开花的树》，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今天收拾旧房子，还遇见一个小家伙——一只小刺猬。”
“早起走到院子里，风很大，树们都在风中摇晃着身躯，树叶间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抬头望着刚刚泛青的天空，心中被一点点神秘而又清晰的什么触动了，好像有一些东西正在悄悄醒来。”
“种菜苗，用水渠给地浇水。今天真是劳动节啊，累死我了。下午有同学来，我坐他们的车去了地里，后来他们走了，傍晚只好自己从村外走回来。走在田野间的夕阳里，想起多年前每逢五一总要背着大包去徒步，这种累的感觉还挺相似，呵呵。”
你知道和不知道的
虽说叔叔很有种菜经验，知道在什么季节育苗、播种，该起垄还是做畦，株距行距是多少，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整枝……但是这次不用化肥、不用农药、不用除草剂来种，如何增加土壤肥力，如何控制病虫害与杂草，就需要我们四处学习并不断实践了。
最困难的是，生态农业如今还是非主流农业，可以找到的具有实战经验的专家、老师并不多，尤其我们这种因为要给客户搭配菜篮，需要同时种植很多品种，而且要保证连续性，更不容易。所以，我们也需要努力学习、努力摸索。
先说说育苗。种菜是个细致活。对于一些籽粒细小的蔬菜，要先做畦，把菜畦里的土翻得疏松细致，用平耙弄平，如果不平浇水的时候会浇不均。然后浇水，大水漫灌一下，让土地吸够水分，把菜籽撒到湿润的土上，再用筛子取一些半干的土，筛出细细的土面儿覆盖在菜籽上。最后盖上一块布保湿。这样过几天，就出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