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河展览中心的一角,左右平和柳静薇正在欣赏一件件陶瓷作品,它们或古拙端庄,或丰腴雍容,或清丽秀美,或浑厚凝重,或奇巧繁缛,不一而足,姿态万千。柳静薇指着陶瓷作品说:“这是西晋青釉神兽尊,现藏在南京博物院,一九七三年在江苏省宜兴市周墓墩出土,可是国宝级的。那是唐代长沙窑青釉褐彩执壶,是件私人藏品。”
左右平抬头看时,却见那青釉神兽口内衔珠,两掌相对,另两掌下撑,造型奇特,抽象简约;再看那执壶,简明扼要,寻常中庸,倒是上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从古旧中透着浪漫气息。
左右平沉思着说:“这首诗我在《全唐诗》中见过,全诗好像不止这么长。”
柳静薇说:“全文我可记得。”
柳静薇见左右平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随即吟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是不是这几句?”
左右平说:“我记得两三句,还是太太记得准,有人戏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写给‘小三’的东西。”
柳静薇调皮一笑,说:“这个你就记得清楚。‘小三’有这么好,倒是我们这些原配的不是了。”
左右平说:“你又来了,何苦冤枉人?”
两个人说笑着走到另一个展厅。柳静薇指着前面一个盘子介绍说:“这是清光绪粉彩华封三祝纹盘,盘上的牡丹象征富贵,葫芦象征长寿,麦穗象征多子。”
左右平正要细看,柳静薇又指着一个瓶子说:“那是清乾隆官窑豆青釉堆花交泰瓶,你看,上下都是如意状,如意相交象征天地融合,阴阳相会。”
柳静薇又指另一件古董说:“那是粉彩百花图花觚,你看上面纹饰以牡丹为主,衬以菊花、玫瑰、莲花、茶花,是乾隆粉彩的精美之作。”
左右平在柳静薇的引领下,越看越喜,越看越爱,没想到陶瓷天地里却是瓷色可餐,竟有这样的乐趣。
柳静薇自然更是喜不自胜,瓷不醉人人自醉。但柳静薇除了赏玩,还在找寻什么,好像有寻隐者不遇的迷惑样子,看到最后,更是意犹未尽、溢于言表。
恰好遇到高河博物院的馆长,柳静薇问道:“今天的展品似乎与往年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
那馆长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啊。”
柳静薇问道:“我记得有一件青花凤首扁壶每年都展,今年为何不见?”
馆长说:“你提这个,那倒是,高河陶瓷集团原定要展,却突然把扁壶撤了,我也不知为何。”
柳静薇“哦”了一声,不再细问。左右平听说与陶瓷集团扯上关系,便立即好奇了:“那个青花凤首扁壶是个什么东西,让你这样惦记?”
柳静薇如数家珍地说:“那青花凤首扁壶是元代的作品,壶高十八点七厘米,直口圆唇、短颈、扁圆腹,前有凤首翘起作流,喙上顶宝珠,后有凤尾作柄,壶上半部是凤翅飞翔,凤身以下绘一丛牡丹。
“据说,这个扁壶是元惠宗赐给贵妃的陪葬品。市场上流通的元代青花瓷本来就少,那件青花凤首扁壶自然是真品中的真品,国宝中的国宝。”
左右平好奇地问:“为何这么说?”
柳静薇说:“首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就是青花凤尾扁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北京一处工地挖掘出来的。遗憾的是当时壶碎成四十八块,专家们好不容易把那些碎片拼接起来,但粘接以后,壶身仍然千疮百孔,于是残缺处用瓷粉加合成材料补缺、打底。虽然这样,但那件青花凤尾扁壶仍是国宝。”
左右平问:“那怎么又到了陶瓷集团?”
柳静薇说:“陶瓷集团的那个是另一件青花凤尾扁壶,听说是陶醉从车马龙处购得的,当时也只不过花了一百万,这个扁壶与首都馆藏之宝相比,因为其完整性,更加价值连城,基本上是无价之宝了。你说它是不是真品中的真品,国宝中的国宝?”
左右平问:“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影子都没有听说?知道它的人多吗?”
柳静薇说:“它一直收在陶瓷集团,没有机会让人参观,每年也就是陶瓷展的时候亮相一下,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陶醉应该是深知它的价值,否则他为何坚持把它买来?”
左右平笑说:“我看陶醉未必知道。他要是知道,那一百万不就是个人出了?直接把那壶买回家,天天把玩不是更好,何苦要单位出钱,放在公司里?”
柳静薇揶揄说:“那世界上的人也不会都是一脸威尼斯商人的样子。”
左右平不屑地说:“那信不信就由你了。”
再到下一个展厅。柳静薇指着一张图片说:“那是雍正珐琅彩松竹梅纹橄榄瓶,藏在故宫博物院里,今天只能看看照片了。”
左右平诧异地说:“前年我们公司开发的楼盘,你帮我取名‘上林苑’,原来在这里找到典故了。”
柳静薇笑说:“典故怎么会来自这里?上林苑是汉武帝的离宫别院。杜甫的那首‘今年游寓独游秦,愁思看春不当春。上林苑里花徒发,细柳营前叶漫新’的句子,我不相信你都忘得精光了。”
左右平说:“哪能记住呢?”
柳静薇说:“这个你是记不得了,你自有你能记得的东西。”
左右平知道柳静薇指的是边妮娜,更不敢应答。二人相视而笑,又转了大半天方才离去。
左右平和柳静薇回到左右天下集团,把尚可叫上,看到成本也在公司,左右平便说:“正好一起去,谭花你也认识,我们去机场接她回来。”
四人到了禄口机场,却见尚母、尚须早到了。谭花一身简装出了机场,看见尚母便哭倒在其怀里。尚母说:“你妈妈依旧是忙,没有亲自来。花儿,我给你介绍。”
谭花诡秘一笑,说:“外婆,我们可不用你介绍,大名鼎鼎的左右峰左总我早就认识,只是嫂子生疏一些。呵呵。”说着就伸过手去。
左右平握住说:“我现在叫左右平,特此更正。呵呵。”说完,左右平又拉过柳静薇介绍了一番。
谭花笑说:“回来后我也要改个名字,我这辈子什么事都应‘昙花一现’这个规律,想必是名字取得不当。”
谭花又对柳静薇说:“当初我在高河的时候多少次要请你们吃饭,哥哥金屋藏娇,就是不让我见嫂子一面。现在竟然是血脉相通,看来我就是不想见嫂子也不行了。”
柳静薇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回来就好。”
见他们兄妹相认倒是自然、快乐,尚忆秋乐滋滋地舒心。谭花见了尚可,忙揽到怀里说:“可儿长得越发标致了。”
尚可高兴地说:“姐姐回来,我又有伴儿了。”
尚忆秋看到成本也在,突然想起来,拽过谭花说:“来,见过你哥哥的救命恩人。”
谭花惊问:“那不是成本吗?仇人才对啊,又如何成了救命恩人?”
左右平笑说:“说来话长。”成本连连摆手,不好意思让左右平再提此事。
一行人五部车,浩浩荡荡回到尚家大院。尚家大院不大,占地约五十亩,以周围白大理石栏杆为界。栏杆外是大金山的西南坡,各种春花秋月在院子里不过点个卯,院外别有另一番洞天。院子虽小,也有十几棵从皖南山区移来的参天古树,疏疏落落两个花床。花床上种满了各种花卉,颜色错杂有致,花形丰富多姿。远处的一池清水闪着波光,几张藤椅沐在斜阳之下,泛着陈旧的气息。
成本见尚家那份热闹,就是削尖了脑袋也凑不进去,守着清静又担心让人觉得落落难合,进了尚家大院一分钟,便知趣地借故早走了。
谭花刚进门,尚书一下子扑腾着过来。那尚书本是谭花所养,谭花出国之时才送给了贾兮兮代养。一人一狗,在故乡重逢,自有一份格外的离情别绪想要诉说、追忆。谭花把尚书抱在怀里,想到过去的岁月便泪如雨下。
一家人把那前尘往事闲谈了半日。晚上尚忆春回来,母女相见,两个人又是泪眼婆娑的伤心,尚母便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分分合合的也是天底下的常事。忆春,你们母女用不着哭哭啼啼的了。这人脸就是一面西洋镜子,你要是哭丧着脸,这要哭的事准在后头,还不如就此天天笑呵呵地过糊涂日子。只要是天天乐呵呵的,这好日子保准就在后面排队,都擦了泪吧。”两个人听着忙止住泪,一起围坐吃晚餐。
休息之前,尚忆秋又亲自过问,把谭花的房间安排好,少不得又是羊毛地毯、红木家具、古董字画,一应俱全。
谭花见尚忆秋安排得井井有条,便私下对尚母和尚忆秋说:“姥姥、姨妈,我们这一家人是热闹非凡,只有我爸爸不在。我爸爸他怎么样了,现在也没有一个人管,明天我得过去看看他。你们别跟我妈说。”
尚母也抹泪说:“看你爸爸当然好,也只有你最合适。现在一家子人都团圆了,就只有你爸爸在外边了。你替姥姥劝劝老谭,凡事想开点。你妈妈离开他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这跟老谭撇清关系了,你妈妈才能坐得稳定。这电视里天天讲的话——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可真是嘛,这不,你妈妈稳定了,我们一家子人才能稳定。”
谭花说:“放心,姥姥,那王佐断臂的苦肉计他再要是不懂,他就不是我爸爸了。只是右平哥哥的事跟他没办法说清楚,不要说我爸了,就是我听了这样的事,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是喜好还是悲好。好在他左右平是个有钱的老板,若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我凭空多一个这样的哥哥也不甘心,以后分起家产少不得要闹起来。”
尚母被说得笑起来:“你这孩子,跟着里边又起什么哄?你哥哥现在家大业大,你担心什么?人家没哥哥的,认个干哥哥,姥姥懂;那亲爹活得好好的还要认个干爹爹的,老实说,姥姥不懂。你凭空多了个亲哥哥,总比干哥哥贴心,而且跟他人也说得清楚,不要着急。”
谭花撒娇说:“姥姥,这也不容易解释的。”
尚母骂说:“这坏丫头,现在你只有沾光的份儿,没有吃亏的理,你就不要操那份多余的心了。跟你爸暂时说不清楚的事,你也姑且别说。这样的事就是说一整天、说得唾沫星子喷几丈远,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让他知道了,在里边终究不得安生。我不告诉你妈,但明天让可儿陪你一起去看你爸吧。两个人一起去,说话也好有个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