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套本是高老庄名望,自认为是太平绅士,没有什么不懂的。这一次应邀来到尚府,却仿佛穿过时光隧道,眼前的一切让他目不暇接,才感叹天外有天,楼外有楼。
尚府上下没有人事过稼穑,除了尚母以外,其他人均分不清小麦与野草。因此,尚母见了成套,倒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尚母在乡下当童养媳时,本是庄稼汉之妻,尚忆秋的爸爸先是追求革命,当了兵,后是南下干部,才真正革了尚家的命运。尚家尚母虽是糟糠之妻,却没有下堂,跟着老公进了高河城。
尚母把这春播秋收的事询问了一番,才问成套:“亲家,听你这么说,这几年,农村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吧?”
成套因为要攀亲的缘故,知道不能灭自己威风,以让儿子在两人世界里有些地位,便顺势说:“可不是,现在农村可是大变样了。儿子这样有出息,按理我和成本他妈也该搬到城里来享享清福咧,但儿子一天没有结婚,我们来也碍手碍脚的,不方便他找媳妇。”
尚母听了,不晓得成套要说什么,便愣住了。
成套又信口开河说:“我听说现在城里的姑娘想法多,理想中的老公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这成何体统?我看谭花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没有存这样的心思,以后少不得我和她婆婆要搬过来久住。”
成套又说:“虽然乡下的日子好过,但真要是他们小两口希望我们老两口来帮忙料理一下家务,带带孩子什么的,我们也不好意思不来。”
成套口若悬河地展望着未来,吓得谭花在一边不应一声,噤若寒蝉。夏米娟担心成套第一次来就摆亲家公的架子,让自己儿子难以收拾残局,便打断成套说:“你好好地坐着喝几口茶吧,不是一上午没有喝水了吗?在路上让你买一瓶汽水,你就是舍不得钱,这会儿又扯那么多。”
成套见夏米娟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能在亲家面前发火,只得忍气吞声地呷一口茶,又说:“这是上好的雨前茶呢,我们高老庄是茶乡,你们城里人喝的茶都是我们喝剩下的。我哪里是舍不得,我是喝不惯那带泡泡的水。”
吃饭时,成套没见过海鲜,猛一看那黑乎乎的像一条蚂蟥,便立马阻止,好言相劝说:“这蚂蟥是不能吃的,你们城里人没有吃的,刚才吃那田鸡,我就没说了,这时候倒吃起蚂蟥来了。这蚂蟥吃了不消化,还会在肚子里生小蚂蟥。”成套说得尚家大小都笑起来了。
尚母说:“亲家公,这是海参,你尽管吃。这一盘子要好几百呢。”
夏米娟在桌子底下踢成套,说:“舅老爷跟你喝酒呢,平日里就馋酒,这高档的春秋酒见都没见过,还不抓紧喝,胡说什么呢?”
成套方才看到左右平站起来朝自己举杯,成套端起杯就喝了。左右平先敬酒了,刁仁也要敬,成套知道那是谭花的姨父,和自己平辈,便也站起来喝。
几杯酒下肚,成套见尚书在脚底下咬他的裤角,便夹起一块东坡肉给它。尚母忙说:“亲家公,肉不能给它吃。”说话时,贾兮兮已经抢了过去,把肉从尚书口里夺了。
成套说:“我们乡下养的狗都是吃肉的,你们城里人咋还舍不得肉呢?”
尚母说:“亲家公,尚书一个月喝减肥茶都要喝千把块,再给它肉吃,怎么能减下来呢。我们家现在啊,也没有别的心思,吃也不愁,穿也不愁,就是尚书太胖了,让我们操碎了心。”
吃完饭,大家言归正传,讨论成本和谭花的婚礼。成套说:“我们成家娶媳妇,自然要在我们高老庄办酒,敲锣打鼓地把儿媳妇接回家,拜了祖宗才是正经成亲。怎么能麻烦亲家呢?”
尚忆春见大家说的都不是正经事,打断说:“成本那个单身公寓太小,我们已经给他们准备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亲家公,你们喜欢热闹呢,再在高老庄办几桌,正经酒席只能在高河操办。再说,依你们乡下的婚俗,闹洞房也搞得太过火了。谭花端端庄庄的,哪里应付得了。还有,这参加婚礼的人都是车来车往的,高老庄也开不过去呀。”
成套还不甘心,问道:“这给公公婆婆敬茶的重要礼节也不要了吗?”
成本见父亲纠缠着,也伤自己面子,便说:“我们是新式婚礼,没有那一套的。你们二老就不要管了。”
成套这一次来,仿佛有了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的感受,只得愤愤地回去。在路上,又为成堆要不要打车票的事和夏米娟争了起来。
夏米娟说:“老头子,你上车时,把成堆这小屁孩往下按一按,这半票就不用打了,你就是不精明,办什么事都要多花钱。”
成套因为外交上的失败,正气急败坏的,见夏米娟还在叨叨,便骂道:“你就是算小,到城里来,只要是场面上的事,好歹要大方一些。汽水不喝没有人知道,你偏偏要在亲家公面前揭我的老底。坐车不买票的事,查出来不但丢了你我的老脸,也让儿子无法做人。你跟着我,不知道怎么打肿脸充胖子,那在那闷声不吭气就行了,还抢我的风头,那春秋酒我是没有喝过的,但要你开新闻发布会!”
这边,晚上谭花和成本在柳林河边散步。谭花说:“我妈给我订的那套房子我不要了,换一个。”
成本问:“好好的换了做什么?”
谭花说:“那个房子有电梯,老年人哪怕腿脚不灵活了,上上下下的都方便自在。万一你爸妈真要来住,我们也不好意思撵他们。我们换一个七楼的,没有电梯,他们来了,住不了一个月一定闷得慌,爬上爬下的又没有力气,不用我们说,他们自然得主动要求回你们高老庄去。”
成本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
谭花赌气说:“我不这样想,还要我说白了?你也不看看你爸爸今天在我家是什么样的,笑话百出。你难道真要我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成本还要说,想想以后真要住在一起,自己也提心吊胆,索性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个人这才计划着婚礼的细节,不免又起了另一番争执。
次日,成本陪同左右平、李书平到高河陶瓷开股东大会,司马心看见左右平他们,便热情似火地招待。陶醉拒绝参会,孔清总经理也没有到。参会的有高河能源集团的股东代表、基金经理、媒体记者,《高河经济思考报》的谭花也到会旁观。
投票表决前,左右平以拟任董事长的身份发表了首次谈话。
左右平说:“我们左右天下集团投资高河陶瓷,是要做大做强高河的陶瓷产业,增加地方政府的税收,扩大地方政府的就业。我们参与资本市场,不以短期获利为目的,我们是长期的产业投资。我们对高河陶瓷的现任董事会是高度信任的,我们对高河陶瓷的现任经营层是高度信任的,我们对高河陶瓷的现任员工是充满信心的。我们将坚持以人为本,我们的宗旨是以理想凝聚人,以事业发展人,以成绩评价人。”
听了左右平一席话,下面有人对司马心窃窃私语道:“什么叫现任员工,难道员工也要换届?一听就是搪塞之词啊。”这时有个契丹基金的经理站起来要说话。成本仔细看时,却没想到是慕容英俊。慕容英俊是陶醉的收购顾问,听了左右平激动人心的讲话后,却应约激动了起来,不知道慕容英俊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成本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
慕容英俊站起来,激动地说:“我们契丹基金投资高河陶瓷有三年了,我们是坚守价值投资的基金,有多少小道消息从我们指缝间溜走,我们契丹基金就是不为所动。我们相信高河陶瓷的价值,我们相信高河陶瓷是被市场低估的,我们相信高河陶瓷的股价总有一天会反映它的价值。但是,我们契丹基金投资了高河陶瓷三年,却一无所获,高河陶瓷的增长太让我们失望了。这是公司的治理结构的问题,是公司经营层的问题,而不是资产的问题。我们契丹基金正对高河陶瓷绝望时,左右天下集团和我们一样,肯定了高河陶瓷的价值。我们说,左右天下集团收购上市公司高河陶瓷,是资本市场的幸运。我们相信高河陶瓷在左右平董事长的带领下,会重新焕发出生机。”
慕容英俊一席话说得成本目瞪口呆,司马心也有开了眼界的诧异。这个慕容英俊,号称契丹基金的经理,估计屁股还没有坐热,但屁股指挥脑袋的本事却是第一流的。
慕容英俊的演讲刚落音,有人在席间冷笑道:“你们左右天下集团以理想凝聚人,怎么听说有一个高管叫边妮娜,却被凝聚到了国外?”
左右平刚要说话,外面熙熙攘攘地来了一拨儿人。为首的一个说:“我们也不管谁来当什么董事长,哪个要来当董事长,先把我们这些人三十年的工龄算明白了,才有资格当董事长!”
司马心拦住骚乱的工人们说:“你们要算账,自有算账的地方,现在开股东大会,你们又不是股东,跑来做什么?”
工人们说:“哪个说我们不是股东来着?你他妈的新东家还没来呢,倒捧着人家的大卵子了。老子当了三十年的主人翁了,现在说什么股东!陶瓷厂就是我的家,我家就是陶瓷厂,哪个想要到我们陶瓷当官,不该跟我们这些主人翁汇报汇报吗?哪个是姓左的?我倒要看看他长得什么鸟样!”
夏威夷基金的基金经理是个英国人,也是如英俊一样的价值投资者,他却看到被价值投资的公司,原来不认可自己的股东地位,突然间对自己的价值投资理念产生了颠覆性的怀疑。
夏威夷基金的经理对慕容英俊相见恨晚地叹息道:“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叫‘英雄所见略同’。慕容经理,这家公司现在真的需要这个左什么董事长的来好好改造了。我们都是英镑换的股票,却说他们是股东?”
一帮员工就这样围着会议室,直到夜深。正闹着,突然听到外面有许多人喊:“不好了,不好了!车间着火了!”
工人们一听车间起火,也来不及算工龄,顿时间慌作一团,为首的一呼应,一百多号工人紧急救灾去了。左右平他们这才缓了一口气,见股东们坐不住了,左右平赶紧让司马心将董事会改选的议案组织交给为数不多的股东表决了,这才得以脱身。
夏威夷基金的经理见此状况,又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次。见慕容英俊还在那儿与左右平攀谈,夏威夷基金的经理便草草地填了选票,奔去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