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诚笙悚然一惊，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徐暮凝微微一笑，笑容中几乎有几分凄然的意味，“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把你耽搁了，所以才要......”她低下头，修长的睫毛覆盖住自己的双眼，让人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周诚笙眸光暗了暗，张了张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凝凝，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徐暮凝条件反射式地要缩手，周诚笙却不由分说地死死拉住她，根本就不容她逃避，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厚柔润，“说出来好吗？说出来，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她张了张口，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周诚笙的眼睛，好似一条干涸的鱼一般，可是张了好多次，怎么都发不出一个音节。周诚笙伸出手，将她耳畔的头发拨弄到脑后，女子娇嫩的肌肤在灯光下越发温润，让人心甘情愿用尽一生的时间去亲近。周诚笙只觉自己的声音犹似哽咽，在寂静中欲断人肠，“凝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因为不相信，所以才这样百般遮掩，甚至不愿意让我与你一起分担。
徐暮凝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大眼中满是惊讶，她猛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抱住周诚笙，将脸埋进他清瘦的颈窝间，男子身上沐浴乳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是如同记忆中一般美好，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任何的改变。她埋着头，声音闷闷的，“诚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没有说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周诚笙心里却“咯噔”一跳，毫无由来的往下沉了沉。他没有说话，伸出手环住徐暮凝的腰，将她轻轻地拥入自己怀中，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样。他抬头看向窗外沉静的夜，一向如古井无波的心中此刻却翻腾不休，徐暮凝这个样子，让他很熟悉，之前的那次分手，她差不多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反应。只是那个时候自己沉溺于悲痛中，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总算再一次地回到自己身边，这一次，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在国外念书，徐暮凝在C市念大学，说起来，他们确定关系还是在他已经出国之后。那个时候徐暮凝正好上高三，那天是她生日，他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地过来，只为了能够在她生日的时候见上她一面，除此之外，再无所求。因为他回来的关系，徐暮凝在曾檬的掩护下成功逃课，她在班上成绩不错，从来都乖巧听话，很有长辈缘，老师也很喜欢她，想要出去很难。可是，她还是出来了。
她从压力大得让人作呕的教室里逃出来，到了前操场，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雕花铁门下面的少年。春日夜风吹动落花片片，他的头上，是他们学校种的蔷薇花，虽然还不到花期，但是已经有一些花朵耐不住寂寞，不惧春寒悄悄地探出头来。那个宛如水仙花一样的少年，风吹动他宛如墨玉一般的黑发，清透得好似秋水，明净透澈，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
他踏碎一地琼光朝自己缓缓走来，身姿翩跹，犹若惊鸿照影。容貌清寂，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俊美，见到他的那一刻，徐暮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走过来，看着比他矮了许多的徐暮凝，抿了抿唇，却什么话都没有说。那一晚，他陪着徐暮凝在他们学校前面的河边走了许久，河上渔火两三，倒映在如同暗绸一般的河上，桨声里，有这样一段关于青春的诗歌缓缓流淌。
耳畔寒蛩幽鸣，阒然中，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生怕将这一刻的美好打断。那个时候，他看着在月光下少女白皙姣好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生无限美好。
临近要回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扣住徐暮凝垂在身侧的手，看着她的双眼，声音却还是带着一如往常的平静，“凝凝，我们在一起试试吧。”他说得很快，像是害怕拒绝一样，声音虽然平静，却还是能够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知道的是，听到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少女心中突然像是盈满了蜜糖一样，满满的全是甜甜的味道，连整个微凉的春夜也变得甜蜜起来。她低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真的是轻轻的，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转瞬就淹没在了春风之中，但却被他永远铭记。
......
当时美好，却恰恰是如今无奈的一种反衬。察觉到肩上的人呼吸平稳，周诚笙将徐暮凝拉下来，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眼角处犹有泪痕，他忽然有些自责，当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曾经暗自告诉自己，这一生，无论怎样，总要保证她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可是......自己真的让她伤心了好多......
他伸出手去慢慢摩挲徐暮凝细嫩的脸颊，微凉的手指在她轮廓上一一划开，像是要将她的容颜深深地印进心中再也不让它淡去一般。仔细端详着灯下女子的睡颜，周诚笙皱了皱眉，伸出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往日里圆润的下巴，如今再看，尖了好多。
他将徐暮凝放到床上，又细心地给她盖好被子，她这么害怕结婚，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不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婚姻？
和徐暮凝自小就认识，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彼此都熟悉，徐暮凝从来有什么都会和他讲的，没有听见她说过什么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啊。而且，徐爸爸和徐妈妈，他们两个是典型的中国式夫妻，徐妈妈有些溺爱徐暮凝，徐爸爸也有些严厉，这么多年两个人一直相互扶持着，虽然有些时候要吵架，不过对于夫妻之间，那也很正常。两个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吵完就算了，这样的家庭，按理说不会给徐暮凝留下什么心理上的阴影。周诚笙揉了揉额角，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在他之前，徐暮凝根本就没有过任何男朋友，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受伤。况且，她这样的反应，上一次就已经出现过了，也不是在他没有的日子里跟别人交往受到的伤害......周诚笙想来想去都没有结果，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看来明天还是要好好地去找徐暮凝的妈妈问一下。找到了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
周诚笙将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按下了床头灯，黑暗中，听到耳畔清甜的呼吸声，他闭上了眼睛。
偌大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周诚笙看了手中的电话一眼，按下了徐暮凝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徐暮凝的妈妈，电话上面有来电显示，徐妈妈自然一看便知是谁打的，“笙笙啊？”周诚笙轻轻应了一声，徐暮凝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她母亲，徐妈妈心地善良，怜惜他幼年丧父，母亲又一直不在身边，跟徐暮凝在一起这么多年，徐妈妈徐爸爸一直对他很好，就像是自己生的一般。当初奶奶肯同意凝凝，一方面也是因为徐家对他的确很好。徐妈妈立刻笑了起来，对他说道，“诶，笙笙啊，周末过来一起吃饭吧，伯母刚刚买了一只土鸡，很补的，凝凝厨艺不行，你们一起过来，周末炖给你们吃哦。” 听到她的话，哪怕心底沉重，周诚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曾经年少的时候徐暮凝就不止一次地朝他抱怨过自己母亲大人的厨艺，那岂止叫一个差。她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对曾檬、唐宋还有自己说过，“我们家里面的人厨艺都不行，就我好一点儿。”结果刚刚说完就引来他们三个不厚道的哄笑声，唐宋更可恶，直接打击她，“徐大厨，那你知不知道盐跟糖怎么分辨啊？”到了后来，他在徐家吃饭，才明白过来，当初徐暮凝说的绝不是假话。不是她厨艺太好，而是因为徐妈妈厨艺太烂了，让徐暮凝不得不自立门户自给自足。偏偏徐妈妈还自以为很好，根本就不允许别人说她做得不好吃。
想起以前那些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周诚笙心中微涩，嘴上却还是答道，“好，我待会儿跟她说。”他顿了顿，又张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在偌大的房间中听起来十分寂寥，“伯母，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徐妈妈大概是没有发觉他声音中的不同，反正在许多人眼中周诚笙说话从来都一个样子，于是很欢快地答道，“你问啊。”大概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周诚笙抿了抿唇，又说道，“你一定要告诉我真话。”他这样一说，反倒让徐妈妈听出来了一些不对劲，问道，“究竟怎么啦？你和凝凝吵架了？”
“没有。”周诚笙飞快地否认了，但是转瞬又沉寂下来，电话那边一时之间也失了声音，只听得到电波在中间缓缓流淌，如同这片岁月，不知不觉间，已经隔了好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