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阵前,战鼓喧天。
漫天的尘土消散后,我露出了被五花大绑的狼狈模样,多日未能清洗的头发与尘土相掺并油腻的绞和在一起,遮住了我覆满污垢的脸。一切的知觉都像是被蒙上了蛛网,黏稠而模糊。
有人在笑。
“呵呵”
“那冒顿将军不如快些煮肉羹”
“快些......肉羹”突然,那些熟悉的语言开始变得恍惚飘渺,连画面也变得细碎而不真实。
“煮好了......好了”
“当分......分我......我一杯”
“啊——”我被噩梦吓的惊醒。
“娘娘”莺儿急忙从外间跑来,看我无事,方松口气,“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她一边询问,一边扶我躺下
“又是那个梦。”我就着她的手掖着被子,却是在自言自语。
莺儿的手带了暖气,让我回了神。却看见她只披了件薄衫。
“寒夜霜重,你怎穿得这样少”
“娘娘喊得急,奴婢没顾上这许多。”
我看她神色如月华般澄明,心里倒生了三分暖意。
“这些年,就数你对我忠心一片了!”
“娘娘,恕奴婢冒昧”,她垂手立在床边,欲言又止。
“你说吧。”
“为何娘娘一回宫,就和皇上变得这般生分了,您可是皇上随先主起义时便结下的发妻,多年征战,当有生死之情,而那堇妃,不过是大胤边境一舞女,怎受得了如此恩宠?”
我苦笑着,“莺儿,很多事情,即使你付出再多,也终究比不上异域一场缱绻风流的胡姬舞。人心,是会变的,更何况,他根本就没爱过我。当年境况窘迫,他只想娶一个可以和他共进退的女人。”我忍住声音中的哽咽。
“娘娘,可您为什么也不愿主动去见皇上呢?看得出来,您——”
“莺儿”我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那是从前,如今夜夜入我梦的,是白登山一战,两军阵前,冒顿以我性命威胁他时,他毫不在乎的哂笑和但愿我尽快化作肉羹的回答。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可是娘娘,或许皇上当时那样说只是权宜之计,而冒顿也确实没有......没有煮你,不是吗。”
“如果当时我能骗自己,那么现在,我还能骗自己吗?”
莺儿没再说话。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遇见赫连氏了,对吧。”莺儿依旧没有回答。
“赫连氏堇妃。”我握着拳头吐出这几个字。
“莺儿,你看月亮又开始缺了,上元节已近,我吩咐你的事,便着手去做吧。”
莺儿站起身来,屈膝答道:“是,娘娘!”
我重新起身,看着窗外的月亮,仿佛扑满了银尘。
七个月前,我随江弭出征,讨伐东胡。那个时候,我们感情还很好,又或者他还需要讨好一个能做他棋子的皇后,他经常说起我们跟随先帝打天下时的那些往事。
蓝色的月夜下,幽林无边,我们坐在崖边,他握着我的手说,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白登山一役,主力军被调虎离山,我和江弭所带的一小部分军队被围困。
他说他不能没有我。
我说我死也要护他平安。
我故意被俘,被东胡人丢入牢中,严刑拷打。
直到单于的阏氏呼延斉来套我的话,当时我几乎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了我此行的使命:“被围困后,我们的皇上便在准备向单于进献美人,其中有两名我们汉人的女人,您认为,是您漂亮,还是汉人的美人漂亮。”
我知道对于女人而言什么是最致命的,那个时候呼延氏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于是我接着说:“还记得挛羝冒顿当年为了考验自己的部下是否忠心,曾将发号施令的鸣镝射向你,而你,差点被那些服从命令的士兵用乱箭射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阏氏的嘴角便已经开始微微抽搐。
于是我冷酷的笑着,因为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话。
也就在这时,阏氏还没来得及向冒顿吹枕边风,我就被五花大绑着拖到了战场上。
冒顿以烹我为要挟,要求江弭投降.割地。
江弭一脸毫不在乎的表情,他说冒顿要是煮好了,当分他一杯肉羹。
那个时候我已经被俘半月有余,我不知道这半月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个爱着我的江弭即使是想先稳住冒顿,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睁大了眼睛,想看穿这半月的时光,想看清那个隔得很远立在阵前的说话的人。
我在心里摇头,试图说服自己,不,他不是江弭。
冒顿是一个冷静的人,多疑而且不愿渉险,他没有真的烹我。
而且在格外没有安全感的阏氏的劝说下,冒顿不仅故意放了我,还在包围阵中打开了一个缺口,放弃了对江弭的围困。而阏氏用了何种方法,我不得而知。
之后的几场仗,两军都没有占优势,最后以达成玉帛协约为结局,双方结束了这场对其他人而言没有太多意义,对我来说却是天崩地裂的战争。
我没有死在东胡的监牢里,只因为,我不想变成阏氏那样的人,不再相信爱情,却还要用爱情来换取生命中仅剩的一点安宁,我想回来,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