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呢?”
我疑惑着,掀开被子起身,循着笛音,到了后院来。
那里长着好几株沙柳,父亲闲来无事时最爱打理,枝繁叶茂的,如今恰好可以用来挡住我蹑手蹑脚窥探的身形。原来是江弭,只是不知,他竟还会吹笛。
我翘起手指,想多按下几折沙柳的枝叶,好看得更清楚。谁知他竟察觉了,笛音戛然而止,他低叱道:“谁?”
我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你,你可以继续......”
“我道是谁呢”他的神情温和起来,“原来是琬儿姑娘这位女中豪杰啊。”很显然他还记得今天早晨的事。
我连忙摆手:“别,你别挖苦我,我早上不过是胡乱一说,误打误撞罢了。”
“这么晚了,姑娘你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他从袖中取出笛袋,收好了横笛。我看到他十指纤长,月光下,关节泛着泠泠白光,不由感慨:“一时笛手似玉。”
“你说什么?”他问到。
我从迷恋中回过神来,还好他刚才没听清:“哦,我说,你的笛子是玉。”
“呵”,他轻嗤一声,“这是竹子做的。”
我顿时讪讪的。
他又接着道:“你这脑袋里,整天想的是什么啊,我倒是很好奇。”
“我想的都是你啊!”刚想冒出这句话,我便住了嘴。憋了口气,也不答话。
他忽然凑了过来,带着三分迷离七分诱惑的道:“怎么不说话了,有什么心事吗?”
他那张俊脸在我眼前即刻放大,借着月光,我可以看见他那羽扇般的睫毛勾勒出的致密而细碎的阴影,紧接着,是他润泽薄嫩的双唇,就这样像是要轻轻凑上来......
“啊,不行了”我长吸了一口气,方才为这眼前的景致敛气屏息,险些憋死。我弯下身子扶着沙柳枝干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捶着胸口。
“你很紧张?”他似笑非笑的低下头来道,“我可还什么都没干呢。”
“你,你,你什么意思?”我心里怦怦跳着,惶惶而不知所措。
“琬儿”他忽然改了口气,声音如琴音流转,“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
“不,你的眼睛最好看了。”我脱口而出。然后心下一登楞,脸上一片灼烧。
他呵呵的笑着,笑得山河倾倒:“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那个时候的记忆忽然成了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突然不喘气了,只是转过头定然看着他,他也那样看着我。幽蓝的月光洒在沙柳叶上,夜风舞着银辉,惹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
过了很久很久,我别过脸来,脸涨得通红,用轻的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
他微微笑着,依然带着那种魅惑的神情,然后,轻轻地,吻了我的眼角。
一瞬间,星移斗转,沧海桑田......
我不知道怎样去介定光阴的流逝,我只知道,有的时候,岁月像是上了锁,当时光的每一个缝隙都撒上爱情的滋味时,我们往往无法自拔。
只有三天,三天之后,我哭着闹着,要和江弭成亲。
父亲的脸又渐渐清晰起来:“丫头,江弭与江箙大为不同,你跟了江弭,是一辈子也无法安稳了呀。”
“丫头,你听爹一句劝。”
“丫头,爹向来宠你,可这一次,你听爹一句。”
“丫头,若你母亲在世,也断然不会轻易答应这门亲事。”
“你别给我闹绝食,爹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当年不吃不喝也照样要打仗。”
“我的小祖宗,你好歹喝口水吧......”
“丫头,爹也不劝你了。可你要记着,别忘了你的本心。”
“别忘了你的本心——”
“你的本心——”
“本心——”
忽然间,爹头中双箭,满脸是血,双眼爆出,青筋乍起,恐怖的吼着那最后的一句话“别忘了你的本心!”
“爹!”
我惊叫着坐了起来。
莺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唤道:“娘娘。”
我猛然握紧了莺儿的手,大汗早已蒙住了额头。“莺儿,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我带着细微的哭腔,“我梦到了我父亲。”
“将军是惦念您了吧?”莺儿问。
“不,”我红着眼睛突然转头面向她“他在怪我,怪我没有做好那个懵懂天真的乖丫头。”
“怎么会呢,娘娘,你在奴婢心里是最好的。”
“不,你不懂,爹他只想让我做个平凡而善良女子,可如今,我却因为战争、失宠,而变得阴狠歹毒。”
我颤抖着说出最后四个字,一时间大哭出声“我甚至,甚至还连累了晔坤宫阖宫的宫人......还有,我还梦到了爹战死时的模样,他就那样,那样满脸是血的看着我,还用最后一口气喊着,喊着让我不要忘了本心,”我哇哇的哭着,气堵在膈间,然后不停地抽泣:“我怎么能,怎么能......
“娘娘,您别这样,娘娘,您这让奴婢如何是好。”
莺儿一时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当初,娘娘您在鄱阳湖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就把您当做天神一般的存在,您别,哎......”
主仆两人就这样哭着,过了许久,我渐渐平静下来:“罢了罢了,自始至终,江弭也未说过爱我,其实爱与不爱又如何,只要最初的情谊是真的便好。”
我重新躺回床上,侧过身子,慢慢的说:“如今,我也算是实现了本来的愿望,一路帮他出谋划策,一路陪着他打下江山,又一路护着他,登上皇位。”
顿了许久,莺儿以为我是睡着了,便低唤了声:“娘娘。”
周遭凝固的气息起了波澜,我再次开口:“或许,就这样一直等,等他来晔坤宫看我,等到我老,等到我死,也挺好。”
朱砂的帐子掀起清冷的风,我没有感到刺骨,或许,是冬天快要过完了,又或许,是冬天正在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