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山北临渭水,层峦耸翠,虽比不得那几千里外的稻香村,却也是一个夏日休闲的好去处。时近正午,当炫目的阳光透过满目的慈竹,洒落山间的时候,踏着迂曲静谧的青石板,望着点缀竹间、长着鲜红花瓣的条草,呼吸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自会别有一番“云自无心水自闲”的雅致。
但今天这样一个幽静如昨的山色,却蓦地被一串仓促的脚步声唤醒了。“踏踏踏踏踏踏”一个弱冠少年沿着竹林里的青石板小路向山上跑着。
只见那少年面如凝脂,朗目疏眉,发髻盘入白玉发冠之中,手拿长剑,身着圆领襕衫,腰挂一方形玉牌,脚穿黑色白底登云靴,踏在林间青的石板上,惊起了竹林中的鸟儿。
少年虽是步履匆匆,但也并未忘记细数着石板阶数,待到那七百五十六阶时,便停了下身来,后退三阶,面向东方,左手结剑指立于眉前,低声念道,“九宫八卦定乾坤,十二甲子护凡人,若不了知三七数,孰人能断幻与真。”话音刚落,东边竹林刹那间如跃水中波光潋滟,凭空出现一条一尺见宽的小路,少年侧身闪入,继续向前奔跑着,身后的小路却在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再次消失不见了。
一盏茶的光景,少年行至一棵大槐树下。只见树四周八个方向分别用石板铺成八卦阵图,每块石板正中央又分别雕刻着一个手掌大小的九宫八卦图案。少年伸出左掌,拇指尖在其余四指指肚间飞快地跳跃着。少顷,卜算止,少年以树为中心,右旋行道,小心地在若干石板上跳跃三周,回至树前,左手结道指于胸前,低声道,“天地无涯,无有相生,离幻即真,示吾本境!”
说罢,大槐树前的地面上慢慢升起了约三丈高一尺厚的水雾,少年左手拿起腰间玉牌轻轻触碰了一下,人便随着水雾一起消失了。
禺山百草堂内,一位老者再次地翻看了下新晒的药草,嘱咐了下熬药的童子,便转身来到门前,手持一个折叠成三角状的黄色符咒,迎风而立,举目眺望着。虽已近期颐之年,但老者却仍是童颜鹤发,步履飘然,只是眉头紧蹙,那眉心的一点圆痣自然愈发醒目起来。
“踏踏踏踏踏踏”随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只见那大槐树前消失的少年沿着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跑到老者面前,跪拜行礼,“弟子祝余参见师父。”
“起来回话吧”老者扶起这个名为祝余的少年,“你的三位师弟昨日已归来,均未寻得你师妹踪迹,现已炼制丹药去了。不知你是否寻得些许消息?”
“启禀师父,弟子依我山门卜算之法,一路追至南直隶淮南八公山,奈何晓筠师妹常以奇门遁术隐匿行踪,弟子才疏学浅,虽无法及时获知师妹踪迹,但耗费些精力倒也可以寻得大致方向。但数日前,无论弟子以何法卜算,均再无法得知师妹行踪。眼看师父嘱咐的期限已近,只好先行返回山门,向师父先行禀报。”祝余答道。
“此事甚为蹊跷。你是我众弟子中卜算之术仅次于筠儿的。筠儿虽天资聪慧,但尚不足以五行之术完全遁形如此之久。为师近日也为其卜算,却也不能探得丝毫行踪。而且,”老者说着,拿出那张写着符晓筠生辰八字的黄色符咒,“适才,筠儿本命符通体转黑,定是遇得危险,命在旦夕,但未隔多久黑色却旋即褪去,其中缘由为师也不得其解。”
“那师妹她现在?”祝余听说符晓筠有危险,慌忙问道。
“筠儿现在应无大碍,只是身处险地,须尽快将其寻得,否则恐怕仍有性命之忧。”老者收起晓筠的本命符,眉宇间愁云不展,“奈何为师仍算不出筠儿半点行踪,看来此次为师要开启我派洛书天算,你们师兄弟几个给为师护法吧。”
“师父万万不可!洛书天算需取心头精血,每卜一卦便折损五十年寿命,天下之人究其一生也无过两卦。师妹是于八公山处没了消息,想来也是在那附近。我与几位师弟即刻再去寻便是了,师父莫要行此危险之事。”祝余见师父欲取那洛书天算,自是一惊,除非万不得已,一般没人会这个神器卜算,只因代价太大。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千百年来江湖异人术士为其争抢厮杀。这个雕刻着九宫八卦图如手掌般大小的龟壳,能知万世之事,可断天地变迁,自唐德宗年间一偶然机缘落入禺山,在江湖上已消失了近六百年了。
“然筠儿已处险地,再去漫无目的地寻找,待找到时唯恐已遇不测。现在除此已别无他法,纵耗上几十阳寿,也是值得。”老者望着远处正午阳光下的竹林说道。
“可是师父……”祝余仍想说些什么,但被老者打断了,“为师心意已决,若是我今天有何不测,也是天意。”
“算个卦说的跟生离死别一般,六百年了,禺山这几个人还是这般没有长进。”祝余和师父二人正在百草堂门外发愁,忽听得堂内传来缥缈的声音,抬头一看,见一片人形的光雾走了出来,身高七尺余,一身酒气,看轮廓倒似个瘦弱书生,手里依稀看出是个貌似酒壶的物件,抿了一口,在一丈外摇摇晃晃地立着。
“足下是谁?如何进的我禺山?”老者见突然闯入如此不明之人,不禁一惊,手上暗掐诛邪印,嘴唇微张,默念起咒。
“哈哈,且收了你那指诀,我又不是什么妖物”来人拿起那酒壶状的物件闻了闻,又喝了一口,“至于这禺山嘛,走路口渴得紧,进来讨杯水酒喝。”
“你又如何过得了我禺山千方阵,若当真无歹意,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祝余拔剑出鞘,上前一步,剑指来人。
“李玄风这娃娃的千方阵嘛,看着倒也精细。”来人漫不经心地答道,“禺山太师祖教得尔等如此待客?”
“在下禺山时迁,敢问足下尊姓大名?”老者按下祝余手中长剑,祝余心有不甘地退到老者身后。老者向来人抱拳行礼,说道,“能否示足下真身,禺山定当以礼相迎。”
“哈哈哈,你这娃娃倒是懂些礼数。”来人笑道,“居身为客,名亦非真,不足观之,不足道耳。”
“这……”时迁见来人莫测高深,一时也犯了难,毫无声息闯过千方阵居,居然毫发无损,言语间直呼本派祖师名讳,想来也不是个容易招惹的善茬,若是打洛书天算的主意,自己到时能有多少胜算尚未可知,“如此,禺山为足下安排午饭,之后再叫我徒儿为足下备些水酒送足下下山如何?”
“莫要担心你那块小龟壳,我还真不感兴趣”来人看出了时迁的心思,“不过,这美酒适才我已经装满了一壶,三十年百花酿,倒也不错,就当是酬谢了。”
“足下的意思是?”时迁不解地问道,听来人所言,此人早已到此,百花酿在百草堂下地窖中,此人何时进出,自己竟无半点察觉,不由暗自心惊。
只见来人又喝了一口,伸出左手食指凌空虚画,随着指尖游走,空中立起一道金色的符咒,来人默念几句,符咒便飞向祝余,顺着他的百会穴钻了进去。祝余感到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身体顿时轻盈起来。
“此乃我灵力所画万里疾风符,便宜你这毛小子了”来人望着祝余说道,“湖广荆门稻香村,赶紧去找你的师妹去吧,晚了唯恐不测。”
“此距荆门数千里之遥,如何能及时救得我师妹?前辈又如何得知我师妹下落?”
“若不是我那师兄苦苦哀求,此刻我仍在品酒呢,上好的醉千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师兄赶到这来了。”来人愤愤地说道,“去荆门,几千里而已,几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说罢,来人身影一闪来到祝余身后,朝他后背猛拍一掌,祝余就即刻消失不见了。
“好了,师兄嘱咐的事已办妥,酒也喝了,告辞了。”来人看着一脸惊诧的时迁说道。
“足下师兄弟二人于我禺山派有大恩,不知足下师兄弟名讳为何,所居何处?定当逐一登门拜谢。”
“哈哈哈,罢了,罢了”来人淡然一笑,“师兄与我皆是一介匹夫,不讲什么繁文缛节,名字不提也罢,只是我独爱这解忧之物,哪日没酒了,让我到你这山门装几壶就是了。”
说罢,来人便顺着百草堂门前的台阶向下摇摇晃晃地走着,每走一步,来人身上的光雾就淡了几分,待走出约十丈后,只见那身影忽然一晃,映入眼帘的就只剩这满山的翠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