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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四部 戏太后(秦巅)

(古代-宫闱情仇)

楔子

建安国,边境小县,梨风。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呼呼地吹。卷起地上的黄叶,舞上青空,发出萧瑟之音。

“回避——”

一声毫无感情却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县门处,一队身披玄黑战甲的铁骑,踏着重步一字排开。高大的人马之后,手执长矛的兵阵井然有序。在利矛闪耀的逼人银光中,一辆豪华马车如众星拱月般出现。车身包裹以红金绒布,上四角,挂着清脆金铃,下四角,垂坠红色流苏。这等架势,让人不禁猜想,这车里坐的究竟是什么人?

突然,一个人猛地出现,这才让人发现其实在那辆豪华马车后,还有一辆略为朴素的马车,那人就是从那里下来的。

只见,那人唇红齿白,年纪轻轻,似男似女。他一阵小跑,到镇门那望了一会,又折回来,到豪华马车前,有些为难地说道:“禀太后,这县太小,恐怕……马车进不去。”

车里的人似乎在思考,缓了一会,才道:“那哀家步行吧。”声音细软,似乎非常虚弱。

车下那人连忙唤人过来,两个丫环打扮的少女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掀开帘子。而那人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接出一个女人。

那女人头戴凤冠,金钗插入如云鬓发;身披锦袍,上绣鸟兽成双、花团锦簇,滚边袖口宽过四尺,几乎垂地。再看容貌,明眸朱唇,本是极美,但是无法用艳若桃李来形容,美艳这个词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俗了。

端庄中有威严,威严中又透着优雅,只是眉间有些轻愁,面色过于苍白,显然是病容。

“小锦子,走吧。”她吩咐道。

即时,铁骑开始行动,合为单行,在前面开路。小锦子扶着她,前后左右被人团团围住地往前走。

她走得极慢,所有人也跟着慢慢走。县里的人都没有出来,只是风有些大,吹得她的宽袖翻滚如浪。

她有意无意说了一句:“风是有些大了。”

前面的人立刻排成一道墙,小锦子连忙微微前倾,走在她前面半步。

“风像小了些。”她道。

小锦子答道:“是了,连风都感受太后恩泽。”

她满意地慢慢走。

到了临时建成的行宫前,只见梨风县大大小小官员都弯着腰站着。说是大大小小,其实只有县令和令使……

但还有一人,官服华丽一些,也是低着头站着。

“郎中令,啊,应该叫吴太仆了,劳烦你先行来打点了。”她道。

太仆——吴静阳不抬头,“为太后尽心是卑职的荣幸。”

她笑笑,走进行宫,“哀家累了,你们也歇息吧。”

待她走进行宫,一干人等将行宫守得严严实实,睁大了眼睛,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去——美其名曰:歇息。

而梨风县的另一边,县里的唯一一座学堂内,一双脚搁在案桌上,顺着脚看上去,一个人正躺在地上。

他微微晃悠着脚,一边看书,念道:“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大约过了一刻,他的胸口起伏平稳,书盖着脸。

他睡着了。

圣贤书,果然为催眠之圣品,失眠之良药。

第1章

建安国王太后曹苏,十六岁嫁于建安冲王,那年,冲王六个月大;四年后,冲王薨,其侄、今建安王立,曹苏成为太后。

五年之后,曹太后因体质虚弱,离开王宫,移驾梨风县休养。

话说,曹太后进了行宫之后,太仆吴静阳连忙把门一关,内侍小锦子则是放开太后衣袖,蹭,退后三步。

而曹太后静站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脸色由白转红,迈开大步,朝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扯下头上凤冠,一边破口大骂:“老不死的魏子任!杀千刀的!竟然说我纵容外戚跋扈,形容外放,毫无母仪!”她重重将凤冠砸到地上,凤冠上的珍珠立刻散了一地。

吴静阳擦擦汗,太后已经气疯了,御史大夫魏子任才四十出头,离老还有点距离,所以无法老死是正常的……

“好个姓魏的!在私下跟我杠上就算了,竟然在早朝上放屁!”

吴静阳差点没有站稳,怪不得有人说她没有母仪……

曹苏一屁股坐下,舞着宽袖扇风,满脸通红,哪还有什么苍白病容。她一边扇风,一边咬牙切齿:“魏子任,你给我等着!”结果越来越激动。

“太后,喝茶,消消气。”小锦子适时端上一杯凉茶。

曹苏一口喝下,才觉得心火小了些,面部恢复白皙,冷笑一声:“哼,他说我干涉朝政,我就出宫养病。”她笑得诡异,“哀家体弱,向来恪守先王祖训,怎会如御史大夫口里那般不堪。哀家为表自身清明,离宫养病,以示哀家被诬蔑之心灰。”

说是如此,其实是气极了而离宫出走吧……

吴静阳无奈,因为这个理由,他硬生生从郎中令变成了管马的太仆,就是为了方便跟随太后一起自我放逐……唉。

“吴大人,你好像很是不乐意?”

“怎么会呢?卑职一向唯太后马首是瞻。”吴静阳连忙收起苦瓜脸。

“嗯。”曹苏懒懒地靠在椅子里,刚才发脾气太消耗能量,“离宫之后,那些大夫们想管也管不着了。吴太仆,我们好好建功立业吧!”说完,大笑三声。

吴静阳想趴地痛哭,兴风作浪能不能不要叫上他?

“夫子!夫子!王夫子——”

吵死了……

王英抬起一张眼皮,看见一个双眼亮晶晶的孩子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问。

“我们已经将《增广贤文》抄了一遍了。”

“这么快?”王英睁开另一只眼,端详了会孩子纯真的脸,站起,拿起笔,在铺了纸的墙上挥墨。

他退后一步,审视半天,很是满意,吩咐下边那帮孩子道:“把这个抄百遍。”

“不会吧!”一时间,哀鸿遍学堂……

王英掩掩嘴,扔下孩子们,走到里屋,继续睡觉前,打了个呵欠——

“啊——”

曹苏斜倚在榻上,抬起纤纤素手也打了个呵欠。

无聊,真是无聊。

这个县小到比乡还小,真不知当初是怎么划分的。

地方小,就无大事;无大事,就闲得慌。她已吩咐吴静阳几件事,安排了下她出宫之后的各项事宜。

别以为她出宫了,就低了魏子任一头,很多事,不必亲为。

只是该吩咐的吩咐了,剩下的就只有无聊了。

出去转转吧。

曹苏起身,小锦子立刻上前。

“把县令找来。”

曹苏由县令领着,慢慢走向梨风县学堂。

“教学为立国之本。传道、授业、解惑,又为教学之本。所以,学堂甚为重要。”曹苏语重心长道。

县令唯唯诺诺:“太后说得是,卑职谨记在心。”

“而这学堂之中,为师的,又是重中之重。老师宛如上梁,而学生好似下梁,上梁身正,下梁自不会歪斜;倘若上梁不正,下梁就歪了,国家就倾斜了。”

“是、是。”县令大汗淋漓。

说着说着,走到了学堂,曹苏由县令陪着,侍卫护着,到了学堂门口。

县令使踏入讲堂,撩起门帘,卑微地弯着腰,候着。

曹苏雍容地走了进去。

县令见了满堂的孩子,连忙大喝:“还不快给太后请安!”

孩子们立刻站起离位,继而跪下,齐声道:“恭迎太后,祝太后眉寿无疆!”童声稚稚,煞是可爱。

曹苏莞尔,问:“是谁教你们说的?”

孩子口快,立刻答道:“县令大人!”

县令脸大红,瞪着孩子们道:“胡说什么!”

曹苏道:“无妨,这些孩子真是可爱。”

县令一点也不觉得,但是太后喜欢就好……

“教书的夫子在哪?”曹苏问。

县令这才发觉王英不在学堂里,大惊,喝问孩子:“王夫子呢?”

“夫子在里屋睡觉。”一个孩子软软地说。

“什么?”县令吓得脸又白了回来,“快去把他叫起来!”

“且慢。”曹苏直直盯着前方道,“那可是夫子所写?”

孩子又答:“是。”

县令惊愕,随着曹苏的目光看去,发现前面的墙壁上赫然写着几个飞扬大字:“古来圣贤皆狗屁。”

他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他这条老命眼看就要废在王英手上了。

曹苏冷着脸,走上前去,“刷”地撕下那幅字,唤人道:“贴上新纸!”

立即有人拿来素白宣纸铺在墙上。

曹苏拿起笔,点上墨,扶好袖子,挥舞几笔,也写了一行字。

她看看,这才又笑了。

她笑得祥和,和气地对县令道:“这才是正道啊。”

县令已经吓傻了,只顾一个劲地点头。

待王英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他拖着睡到脚软的步子,走到讲堂里。

都这个时候了,孩子们都已返家。空荡荡的讲堂里,只有县令一个人坐着瞪他。

他无视县令的瞪视,缓缓将惺忪睡眼调开,猛地,看到了墙壁上的字,一愣。

“谁改的?”他眯起眼。

“你啊,你闯大祸了!”

“谁改的?”他质疑问,口气里已有不悦。

县令没想到他还敢不高兴,愣愣道:“是太后。”

“太后?”王英重复。

“太后要你睡醒了,就去见她!”县令没好气地道,他快被他害死了。

“是吗?”王英仔细端详墙上娟秀的字体,“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做人安分守己,听从天命,就是完美。

王英摸着下巴,笑了。

就他所知,掌控建安大片江山的曹太后行事果断、作风雷厉,可现在这个要人顺应天命的太后又是怎么回事?

有必要会一会。

“禀太后,王英到。”

软软靠在榻上的曹苏皱皱眉,“王英是谁?”

“太后,就是那个骂‘圣贤’狗屁的夫子。”小锦子在她耳边提醒。

“哦。”曹苏闻言,眼里立刻绽放光彩,“来得好!我正无聊!让他进来!”

曹苏立刻坐好,整理整理衣服,清清嗓子。

待王英进来之时,看到的曹苏,身披华袍,侧坐于榻上,双手交叠于膝头,端庄优雅,只是面色微差。

他意识到前面这名女子虽然年轻,但确是建安国贤德的太后。

他略微弯腰,毫无起伏地道:“草民王英见过太后。”

小锦子沉着脸道:“还不叩首?”

曹苏打量眼前王英。

这个人长相普通,年纪三十出头,身着宽松的襦衫,有些不修边幅,走夜路完全不用害怕被劫色。

只是,此人一双凤目,虽低垂着,但在长密的睫毛下,眼眸如琉璃般流转着光彩。

好一双勾魂桃花眼。

曹苏微微笑道:“无妨,王夫子不是建安人,不用行大礼。”

王英微愕。

曹苏含着笑,道:“哀家怎么也是建安太后,是不是自国的人,哀家还是分得清的。”

王英抬起眼,丹凤目流光。

曹苏开门见山道:“夫子仿佛对圣贤颇为不屑?”

王英答道:“草民只是认为众人口中的许多圣贤都不太名副其实罢了。”

“哦?”曹苏动动身子,“此话怎讲?”

“圣贤之名皆是后人所冠,后人要什么样的圣贤便尊什么样的人为圣贤,此人是否真是才德全尽,则是未必。”

曹苏收起笑,冷冷道:“圣贤之名当然是由后人评说,但圣贤之所以为圣贤,是被天下公认的,自是权威。”

王英的声音低沉悦耳:“那倒未必。比如说,太后认为中规中矩的人为圣贤,那么全建安均会以太后喜好为准则,那么圣贤即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曹苏听闻,脸色更白,直直瞪着王英,“夫子的意思是哀家一手遮天?”

王英继而道:“当然不是,草民只是打个比方,其实天下百姓多只信少数人。”

曹苏明白他的意思。天下的是非曲直,都由掌权者说了算。

她睁大眼,突然说:“夫子明天不用去学堂讲书了。”

王英抬起头。

曹苏扶着眉,好像很是痛心疾首,“夫子的思想未免太过标新立异,孩子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恐怕会被引入歧途。”

歧途?

王英的嘴角缓缓勾起笑。

明明是平凡的脸,可因为这一笑,现在竟因为这样的笑动人起来,甚至有些动心。

让曹苏的心狂乱地动起来。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想必太后极为推崇这句话了。”

百姓只要跟随着去做就好了,而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他的笑极冷,原来传说中的建安太后,也不过是个麻痹百姓的谋权分子罢了。

曹苏诧异,“夫子难道以为哀家视天下百姓为‘愚民’?”

难道不是吗?王英挑眉。

曹苏笑,一派春风和煦,“国,以民为本。这点哀家还是清楚的。可是谈到教书育人,中庸为宜,自由为上。孩子还小,基础尚未建立,便要接受夫子这般偏激言论,恐怕还太早。”她的嘴角上扬,“若是夫子有意,哀家可推介夫子入书院,自比教小孩子要适宜得多。”

王英眨眨眼,突然了然,笑道:“多谢太后美意,草民闲适惯了,恐怕无法胜任。”

“那好。”曹苏徐徐道,“既然哀家夺了夫子差事,就要补偿夫子。夫子能否明日再来,继续与哀家讲述夫子高见?”

“太后高抬草民,若是太后不嫌弃草民拙见粗鄙,草民明日再来。”

“明日此时,哀家静候夫子。”

王英又是客气一番,便告退了。

待王英刚出门,曹苏脸上的笑立马崩溃。她狠狠抬起一只脚,冲着门作势踢了踢。

谁知,一只精致的丝履从她的脚上滑出,“砰”的一声,飞出了门外。

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太后,有只鞋踢到了草民。”

曹苏的脸皮抽动一下,声音平稳道:“是吗?那它真是太无礼了。”

然后,王英又出现在门内,手里还拿着那只鞋。

他面无表情,只是说:“那草民就把这只鞋交给太后,太后好好管教它吧。”

小锦子拼了命地看着两人。

他们说的是人话吗?他怎么听不懂……

就在此时,王英突然走到曹苏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托住曹苏裙下的玉足,一手拿着鞋子帮她穿上。

动作连贯流利,一气呵成。

曹苏只来得及察觉到脚底滚烫的温度。

“若无别事,草民退下了。”说完,立刻就走。

曹苏加入小锦子,死命瞪着。

直到这次确定他是真的走了,她腾地站起,怒气冲冲,“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有什么不好。本本分分做人才快活,整天想那么多会死人的!”她一把扯下头上的发饰,任绢布似的长发披了一肩。

她扯出黑发里的几根银丝,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每天想太多,管了太多不该管的事,白头发都这么多了!我才二十五岁啊!”

天知道,她只想做个本分人而已,哪想在这里浪费青春!

“还有,装什么装啊!”别以为她没看到他离开时嘴角的那抹笑,“竟敢碰我的脚!色狼!登徒子!把你的手砍了!”

小锦子滴下冷汗,道:“那王英令太后如此不快,明日还要见他吗?”

曹苏突然冷静,又坐下,抬手将刚才发火弄出的发丝弄服帖,“嘿嘿”一笑,笑得满室冷风,“为什么不见?哀家难得见到可以拿来消遣的人物,反正闲得无聊,拿来练练嘴皮子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哀家一向对于这种狷介之士无法放任不管,哀家有责任将他们引回正道。而且……”她敛眸,细想。

那人谈吐条理清晰,她虽看出来他是故意用新奇的言论挑战她,可她看不出他的目的。

而且他虽相貌平凡,不修边幅,那双眼总令人在意,总觉得那是深不见底的清潭。

“王英,王英。”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目光变得深沉,“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王英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风袭来,暗香满。他抬起手,衣袖飞舞,潇洒地做了个甩扇的动作,顿了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里没有扇子。

无妨,他笑。

他负手,继续走他的路。

现在,他的心情大好,确切地说,是好久没有这么好了。

曹苏果然不负他的期待,果然有几分太后的样子,只可惜她太年轻,即使掩饰得再好,也无法掩饰她眼中那份淡淡的轻嘲。

或许,愤世的是她,嫉俗的也是她。

不知情的人认为她贤良恭俭,可她备受各国重视。只要与权力沾边的人都知道,建安的江山在两人手上。

一个是御史大夫魏子任,另一个则是曹苏。

曹苏十六岁嫁于建安冲王,事实上就开始对权力的争夺。

那时建安丞相以冲王年幼为由,摄政操纵朝野。待冲王死之后,又立现任懦弱的建安王为傀儡。曹苏和他斗了六年,终于将他挤下大殿,成为建安真正的掌权人。

只是,在太后与丞相的争权战里,魏子任渔翁得利,迅速崛起,成为与曹苏抗衡的另外一个力量。

现在,明着,太后信奉礼义,不问政事;暗中,太后、御史大夫斗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曹苏,哪会有什么贤良恭俭?

王英想到她今晚的表现,不由得大笑。

她居然在他背后踢他,真是有种不符合她身份的可爱。

而且,她的脚放在他的掌上,刚刚合适。

触感仿佛还留在手上,他笑得更加愉悦。

以他现在的处境,他本该收敛,与世无争才是上策。可是,真想看看她真实的性情是什么样的,即使他将他自己暴露在危险下也无所谓。

第二天。

曹苏已移驾花园,坐在软椅上,因为风凉,特地裹了件金色披风。她看见王英被人引了进来,向他招招手。

“夫子,你看这夕阳可美?”她满脸愉悦,温和地笑。

王英看了眼天际,回笑,“美。”

曹苏点点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残阳虽美,可惜日薄西山,不久之后就要熄灭,实在是可叹可惜。”

王英道:“有什么好可惜的。”

曹苏僵了僵,满脸的笑容美好动人,问:“夫子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没有听清。”

王英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草民说这夕阳没什么好可惜的。”

曹苏彻底僵硬……

有没有搞错,她特意给他一个机会改正错误,他还不领情!

哪有人这么顶撞过曹苏,虽然她现在想把鞋脱下,狠狠敲过去。可她还是发挥了优于平常的母仪,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此话怎讲?”

王英淡淡地笑,目光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水色的光。

“残阳如火,峥嵘灿烂,即使天将暮,燃烧了这么一刻也值了。”

曹苏呆呆看着他,良久,她才抿唇,眼角飞扬,“夫子的思考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王英谦虚地低下眼眸,“太后谬赞了。只是世人太过强求,总想将这夕阳多留一刻,反而忘了欣赏美景。”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曹苏不去看他,只是说,“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能有这个福分及时行乐呢。”

这次该王英惊讶,他细细打量她。

明眸皓齿,艳若霞映澄塘,本是美人,可是眉角上挑,竟生出一丝威严。嘴角噙着的笑总是不多不少,端庄又温和。

这种矛盾在她的身上中和成一种气质,好像太后就该像她一样。

更吸引人的是她的心思。

明明很蛮横,但却淡淡的有丝哀愁。

曹苏被王英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看她,竟像猎豹瞅见了猎物一样。

瞬间,她的火气腾腾地往上冒,从没有人敢用这般不敬的眼神看她。

她扯起一抹笑。

“夫子,哀家继续向你讨教可好?”夕阳只是随兴,正题还未导入。

“太后请说。”

“何谓‘仁道’?”

曹苏问得犀利,王英一愣。看来他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无奈笑笑,自作孽,原来她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啊。

现在,只有见招拆招了。

第三天,地点又到了室内。

这次,多了一个人,此人长相秀气,一身书生气,从衣着上看却是富贵。

“吴大人,此人即是王夫子。”曹苏介绍道。

吴静阳笑着拱拱手,道:“在下吴静阳,见过王夫子。”

王英淡淡答道:“见过吴大人。”

吴静阳啊,久闻其名,也是个厉害人物。

吴静阳细看着王英,神色复杂,眼神里有点同情的意味。

曹苏道:“吴大人当年是本朝状元,不知与王夫子比学识高低如何?”她说着,笑着看向吴静阳,笑得颇为高兴,比平时标准的笑又有了些不同。

吴静阳一愣,也扯起嘴角,“卑职才疏学浅,怎能与夫子相比?”

曹苏道:“大人刚见王夫子,又怎知自己比不上?大人太过妄自菲薄。”

吴静阳又答:“能使太后称赞的定非泛泛之辈,卑职相信太后定不会看走眼。”

王英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早听闻吴静阳为曹苏心腹,只是今日见着,他们之间好像不止君臣的关系,而多了一份自在。

而这份排除异己的自在让他不悦。

“孰高孰低,试过才知道。”曹苏道。

接着,她分别问了二人一些问题,皆是对先贤提过的修身之道的看法。吴静阳回答中庸,而王英则是总能独树一帜,提出不同看法。

曹苏听着他的叙述,眼里常常是激赏,每每让王英懊悔不已,他太过显露锋芒,可是为了看到她愉悦的笑,他又不停揣摩她的想法,顺着她想要的答案去答。

只是,这吴静阳未免太过中规中矩,这么看来他应是无法胜任曹苏心腹这个角色。可是,又有哪里不对。

“夫子频频打量吴大人,可是有什么要说的?”曹苏问。

王英迟疑一下,道:“草民总觉得吴大人有些似曾相识。”

吴静阳答道:“在下倒是未觉夫子眼熟。”

曹苏倒是了然地笑,“夫子说的并非相貌,而是指感觉吧?”

王英细想一下,点了点头。

曹苏很是开怀,“夫子指的是吴大人给人的感觉像姜宁丞相蔺博雅吧?”

王英一愣,无法开口承认。

承认了,就等于说他认识蔺博雅,可他本是区区一教书匠,怎会认识名惊天下的儒相?

曹苏不逼问他,只是道:“蔺丞相温雅和煦,说话做事从不过激,总在云淡风轻中拨动天下。吴大人,你倘若想学的话,路还长着呢。”

吴静阳垂眸答道:“卑职怎么能与蔺丞相相比?”

曹苏不以为然,“怎么不能?难道我建安出不了那般人物?”

吴静阳笑道:“若是如此,卑职自当努力。”

“不过,蔺博雅长相俊美,这点吴大人怕是永远比不上了。”

王英听着二人一唱一和,又不知不觉道出了他与蔺博雅有关系,愈发郁闷,沉着脸,面色阴郁。

“说起美男子,严国最小的王爷严瑛企图谋反被识破,目前在逃中,严王给我国发函警示。听闻这个王爷长得和姜宁的蔺博雅有一比。”曹苏道。

王英心中一跳。

“那王爷派人刺杀姜宁丞相蔺博雅与将军廉雁寒,应是往姜宁方向去了。”吴静阳道。

“那也未必。”曹苏皱眉,“那是严国的事,太远了,管不着。不过说起来,严国有个美王爷,姜宁有个俊丞相,建安怎么没有一个美男子出来跟他们比比?”曹苏很是遗憾。

王英和吴静阳同时滴下冷汗。

“建安不是有百里长风吗?”吴静阳为建安打抱不平。

“百里长风啊……”曹苏念着,神色黯然,继而竖起眉,低喝,“百里将军粗犷而充满男子气概,怎么能跟那般阴柔男子相比!”

王英震惊于她突然表现出的愤怒。她眉头深锁,目光冷绝森然,沉沉的怒气压抑在她的四周,一触即发。

吴静阳叹了口气,果然百里长风是个禁忌,“哪日,卑职陪太后去看看百里将军吧?”

曹苏微愣,怒气转为悲哀,眉宇间尽是哀愁,颓然道:“哀家有何颜面见他?”

明明是因为百里长风在平纫草原牧羊,所以才在旁边的梨风县住下,可是总也无法提起勇气去见他。

是她没有能力保住他,害他一身才干无处施展,只能在平纫草原牧羊。

是她误了他。

曹苏长叹一声。

不知这一叹,又白了几根青丝。

“不过说起来,严国小王爷虽长得好看,但风评远远没有蔺丞相和百里将军来得好啊。”吴静阳适时将话题拉到王爷身上。

“那位小王爷风流成性,放浪形骸。而蔺丞相风姿儒雅,百里将军豪气万千,这王爷的皮相再怎么好看,也是比不上的。”吴静阳浅笑着道。

曹苏终于笑了,道:“也是,光是有皮相什么也不行,还是要有吴大人和王夫子这样的长才才好。”

王英似笑非笑,“哪里哪里。”

曹苏看着他,他刚才未插一句话,是因为她刺探出了他和蔺博雅相识吗?她早就知道他并非等闲,即使他认识姜宁王她都不会惊讶。

只是,在她和吴静阳的谈话间,他那双凤眼,有百般心思流转其中。每当她想深掘的时候,他已掩下心思,恢复冷静漠然。

她不停地在想,他究竟是谁?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她发现他在揣度她的思想,所有的答案均是她想要的。她为他可看出她的想法而心惊,却同时产生了一种兴奋。

可不可以把这种兴奋当作是遇到知音的感动?

连吴静阳都无法完全跟上她的步调,可他才认识她几天,就能知道她所出之题的标准答案。她知道他在挑战她,无论她出多么刁钻的题目,他都能一语中的,便激起了她的斗志,更想刁难他,想让他出错。

可是,倘若他真的没有答出她心中的答案,她又会深深遗憾。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连她都惊讶。

“何为‘治国之道’?”曹苏突兀问道。

吴静阳一愣,怔怔望着王英,等他回答。

王英轻笑,“威德并用,以法为先;信赏必罚,辅以礼制。”

吴静阳大叹。

此题本是他高中状元之后,曹太后加问的一题。治国之道,太过广泛,一直是众说纷纭,没有真正正确的答案。

太后问治国之道,不在于求如何治国,而在于探视回答者的性情手腕。

像是他就答的是“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太后后来说,从他的答案可看出,他处事中庸,善于视听,长袖善舞,举措自如。虽说得他有些汗颜,但是他也佩服太后的眼光。

至于这位夫子,如今给出了“以法为先”的答案,威武霸气,大气魄,大胆识,怕是一尾蛟龙啊。

正当吴静阳自己想得出神,猛地看见曹苏探出身子,伸出手,扣住王英手腕,将他扯到她的身前。

吴静阳吃惊到话都说不清:“太、太后……”

曹苏死死扣着王英的手腕,王英睁大眼眸看着她,只见她美目生辉,灿若星辰,整张脸焕然一新,不再死守着端庄,而是充满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使她的芙蓉面明媚动人。

吴静阳看清她两眼放光之后,后退一步,大叫不好。

想必……太后是看上王夫子了……当初,太后也是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然后让他做牛做马好几年……

吴静阳在心里为王英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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