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的一场大火，断送了一个青年医务工作者的前程。李明峰被捕以后，医院里也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大多数人认为，药房失火，李明峰当班，擅自离岗，又有他扔的“大众牌”香烟头为证，他的责任不可推卸。受到处分，甚至追纠刑事责任，也是应该的；可是，有些人，决不以此为足，他们四处搜集材料，捏造事实，欲置他于死地，非把他定成“反革命纵火犯”不可。
不久，公安人员来医院调查取证，召开各种各样的座谈会，听取群众意见。可这些人，他们专找鲁飞一伙人，平时与李明峰有龃龉的人了解情况，再不就找胆小怕事的人谈话。对那些能够仗义执言的人的意见，却一点也不听。这一时期，鲁飞及其同伙，十分活跃，尤其，以单志寿，杜光荣为最积极，到处搜集整理李明峰的反革命言论，跟着他们跑的还有“尕柴”等人。“尕柴”名叫柴幼群。原来是鲁飞的通讯员，李明峰来了以后，他跟着他做“浮肿丸”，后来一起管药库，李明峰每天给他们讲课。他逐渐懂了一些药物方面的知识，才开始在药房包药、后来发药。可以说，李明峰是他的老师，如果没有李明峰的教导，他什么也不会。可是，今天他完全忘记了，跟着那些人起哄，成为杜光荣等人的鹰犬。公安人员经过多日的调查、取证，搜集的材料还必须拿到支部会上研究，确认。
去年支部改选，支委五人，即：李有和、鲁飞、许言、黄仲秋、高洁。支委分工时，李有和任书记，鲁飞任副书记，许言任组织委员，黄仲秋任宣传委员，高洁任青年兼保卫委员。李有和调走以后，工委直属机关党委，任命鲁飞为书记，许言为副书记，其他支委没变，这样组织委员缺额。鲁飞未经其他支委同意，与“上级”不知什么人打了招呼，宣布单志寿为支委，担任了组织委员。这天，鲁飞召开支委会，正好许言有手术，高洁休产假，出席会议的只有鲁飞、黄仲秋和单志寿三人。会议一开始，鲁飞就把单志寿搜集整理的“李明峰反动言论”材料给黄仲秋，让她先看一遍。黄仲秋一听说会议是讨论李明峰反动言论问题。她立即火了，她到这所医院以来，从来没发这么大的火。今天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很快跟单志寿大吵起来。争吵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支委会到会人员不全。
“许言为什么不参加会议？”黄仲秋问。
“他有手术。”鲁飞说。
“高洁为什么不参加会议？”黄仲秋又问。
没等鲁飞开口，单志寿抢着说：“李明峰是她的丈夫，她参加会议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她是支部委员凭什么剥夺她参加会议的权利，这也不是法院。再说了，你参加会议合适吗？”黄仲秋气愤地说。
单志寿火了，翻了翻眼睛说：“你什么意思，我参加会议为什么不合适？”
还没等鲁飞说话解释。黄仲秋说：“谁选你当的支部委员，你有什么资格参加支委会？”
鲁飞马上插嘴说：“他的支委是直属党委任命的。”
“上报时你通过支部委员会了吗？凭你一个人，暗厢操作，谁承认他是支委！”
单志寿一时语塞，黄仲秋继续说：“为什么专挑许言手术的时候开会？”
鲁飞说：“上级催的急，没办法！”
他们争论的第二个焦点是：鲁飞和单志寿整理的“李明峰反革命言论”全是栽赃、诬陷，没有一点根据。还没有展开辩论。黄仲秋立即起身退席，并说：“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任务，先走一步了！”
气的鲁飞直跺脚，两个人支委会没法开了，只好作罢。鲁飞的第一招，就这样被粉碎了。鲁飞、单志寿等人，知道支委会上，没法对“李明峰的反动言论”进行确认。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召开支部党员大会。他们妄想在这个会上，他们能够占据上风，通过这份材料。
在支部党员大会上，杜光荣出尽了风头。她一口气给李明峰扣了十几顶大帽子，什么右派分子，书写反标的反革命分子，偷听敌台的特务分子，攻击“三面红旗”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等等……最后她还补充了一句说：“他还有不少反苏言论……他还是调戏妇女的坏分子！”
从她的发言中，可以看出，李明峰是个“十恶不赦的阶级敌人”了。她说别的话时，全体党员都静静的听着，因为，大多数党员并不知道李明峰平时是否有这些言论。当她说到李明峰调戏妇女时，许言忍无可忍。可以说参加工作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了。他大声喝道：“杜光荣，你还有点脸面吗？不要信口雌黄，你说他调戏妇女，就是指的他用直尺抽你屁股那件事吧！我问你，他调戏你，你为什么先把裤子脱光，让他用直尺抽呢？这个地区的人，谁还跟你叫杜光荣，哪个不叫你‘杜光腚’，你还有脸提这个事。你自己荒淫无度，到办公室里****，反而诬陷他人！”
杜光荣依靠鲁飞的势力，飞扬跋扈，大哭起来，正想与许言拼命。但是，许言大义凛然，目光如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嗲声嗲气的大哭大闹起来，但没有敢动。许言励声喝道：“住口，再哭，再闹，你给我滚出去！你根本不够一个党员！”
许言到底身份不同，资格老，职务高，杜光荣被镇住了，她没有再敢哭闹。鲁飞也气坏了，许言今天是公开跟我叫板了，想要回击许言两句。但他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今天要想通过“李明峰****、******主义的言论”这份材料也不可能了。会再开下去，就要接触到他自己的老底了。
就说：“会议到此结束，散会，散会！”
大家正要走，许言大声说：“且慢，会既然开了，就不能不让我们把话说完。支部十五名党员，除了受留党察看处分的张定荣和休产假的高洁以外，十三名党员都参加了会议，我希望每个党员都要说说心里话，有什么问题，我一人承担！”
党员们见许言今天与鲁飞一伙人摊了牌，谁也没敢动。尤其是医务人员中的党员，他们大多是听许言的。他们对鲁飞一伙的所作所为，早都恨之入骨了。只是处于他的淫威之下，不敢说而已。今日，有许言撑腰，胸中的怨气一下都爆发出来，纷纷要求发言。鲁飞见许言发了火。故意装出大家风范，无可奈何的说：“好吧，你们说吧！”
可是，大家谁都没有争先发言，还是想听一听许言的意见。许言本来对单志寿和杜光荣十分反感，想训斥他们几句。但他毕竟是一院之副院长，支部副书记，又是技术方面的权威人士，他感到刚才实在有些激动，于是他语言和声调都缓和下来说：“我认为，无论对待任何人，处理任何事，都要讲个‘理’字，请全体党员都拍拍良心，想一下。李明峰到医院工作四、五年来，做了哪些好事，干了哪些错事？恐怕每个人心里都有本帐。有些事情都历历在目吧！他把一个管理混乱，水平低下的药房改造成一个，管理井井有条，水平不断提高的现代化药房，功不可没。同时，他还在环境、条件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研制了不少新药和剂型，为困难时期盆地的药品供应做出了贡献。现在医院的药品供应充足，管理有序，药工人员水平不断提高。就连像‘尕柴’这样的通讯员都培养成了药剂员，能够独立发药。就是你杜光荣不是也天天在听他讲课吗？一个刚参加工作的青年人，他的工作表现，我认为已无可挑剔。至于杜光荣说他过去定过右派，写过‘反标’那是历史。是谁向你透露他档案中的内容的？，这是违背我党的人事工作制度的；他现在有什么反动言论，你可以揭发，但是决不能没有内容乱扣帽子！你说他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党，偷听敌台，有根据吗？你还说他有‘反苏’言论，这更是笑话，赫鲁晓夫搞大国沙文主义，自称是老子党，让其他兄弟党都听他的，围着他的指挥棒转，这还不应该反吗？我奉劝你好好学习一下，当今的时事政策，看一看今天的报纸。我看你的思想还停留在‘反右斗争’时的水平上。那时‘反苏’是定右派的六条标准之一，可现在……你的水平太可怜了。快回去把你的小学课本好好读一读吧！”
单志寿听了许言的发言，早已按捺不住了。许言话音刚落，没等主持会议的鲁飞允许，立即插嘴发言。他颇带讽刺意味的说：“我听了许副院长的发言，我认为他有失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和立场。他不但不揭发反革命纵火犯的罪行，反而为反革命分子评功摆好。什么药房正规化管理，什么研制新药，他一把大火烧掉了十几万国家财产，你为什么不痛心？他说社会主义‘吃不饱’，不是反对‘三面红旗’？他每天学习外语，收听谁都听不懂的外国广播，歌曲，不是偷听敌台？”
他还想往下说，一时间还没想好词。黄仲秋听的不耐烦了，接上去说：“评功摆好怎么样？李明峰不是摘了右派帽子吗？他有功为什么不能评？有好为什么不能摆？而有些人，他们一生没有做什么好事，叫别人怎么给他评，怎么给他摆？他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在地方，都是见到国家的东西就拿，见到别人的东西就偷。从自己的首长到亲密朋友，从一个单位的同志到一起进修同学，偷了个遍。别人怎么给你评功，怎么给你摆好？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定实事求是，决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说话！”
单志寿此时此刻语塞了。杜光荣加入了战团，她吭哧了一下鼻子，袒护单志寿说：“我们今天开的是研究阶级敌人放火烧药房的会，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同志进行人身攻击？”
说完以后，她还不解气，竟站起来，像泼妇骂街一样，用手指着黄仲秋的鼻子，大声叫喊：“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鲁飞见对立双方，唇枪舌剑，吵的不可开交。而且，自己人并不占上风，马上站出来，貌似公正的说：“我们今天是在党内研究一下‘反革命纵火犯’李明峰的反动言行。我们党员之间，特别是支部委员之间，不能互相攻击，要心平气和的发表意见，把这个材料研究一下嘛！”
许言说：“鲁书记，你是医院党、政一把手，我对你刚才说的话提出三点不同意见：第一，你是第一把手，总不该别人还没说话就先定调子吧！”
鲁飞立即反驳说：“我定什么调子了？”
许言说：“你不是说‘李明峰是反革命纵火犯’吗！根据是什么？”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药房失火，李明峰有责任，但充其量是个过失失火案。你凭什么肯定说是‘反革命纵火案’呢？第二，你说支部委员之间不要互相攻击，你指的是谁？是黄仲秋和单志寿吗？或者是我和单志寿吧！现在支部十五名党员，十三名在场，大家说，谁选单志寿当支委了？请你解释！”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第三，你不经过支部研究，擅自让单志寿，杜光荣等人在下面搜集整理一个工作人员的所谓‘反动言论’，是十分不妥的。我们党历来主张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群众路线。我们决不能无中生有，落井下石吧！这样对医院不好，对你本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医务人员中的党员，大多数都听许言的，见许言今天一反常态，敢于与鲁飞针锋相对，十分振奋。可以说，这些医务人员中的党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许言还会发火。
内科护士长俞永花，壮了壮胆子说：“各位同志，我说两句，我认为：我们党员都应该说句实话。李明峰搞的药事管理制度。开始时，我们都感到不习惯，埋怨他多此一举。对他的做法有些反感。后来慢慢的理解了他的苦衷。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他的努力推动下，医院的药品、器械供应工作走上了正轨。在困难时期，为盆地人民度过困难做出了较大贡献，。当时医院评选建设盆地积极分子，大家都认为应该是他。但是，由于政治原因，杜光荣才占了便宜。她占了便宜却不自觉。在建设盆地积极分子大会上大吹大擂她的功绩。这引起医院大多数人的极大反感。李有和书记也气坏了。当时报她顶替时，广大党员和群众就有意见。她又恬不知耻，宣扬自己，贬低李明峰所做出的贡献。我想各位党员都不会忘记吧！李明峰是东北人，我是南京人，我与他无亲无故，现在他又下了大狱。我袒护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做人，作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应当实事求是，不要公报私仇。药房失火，他有责任，只能就事论事。不能一个人，一有错误，就把什么坏事，都安在他的头上。把他所做过的好事，全都忘记了，一棍子打死。这不符合我们党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政策吧！”
俞永花的发言，对鲁飞和单志寿等人是一个极大的震动。她虽然只是一个内科护士长，但她的丈夫却是工委的方书记。这是引起他们震动的原因之一；其二是，她平时从来不说话，城府极深，一旦她说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慎重表态的；第三是，医院与工委大院近在咫尺，无论什么消息都会互通的，医院里的事，一定已经传到工委方书记那里去了。俞永花的发言，某种意义上讲，代表了方书记的一些意见。所以，鲁飞立即说：“同志们，大家的发言都挺好，我们支部多长时间没有开这么好的会了。大家畅所欲言是好事，但是，是不是火药味浓了些！这样会伤了和气，我们党员嘛，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定要以团结为重。既然大家不同意这份材料，我们就‘就事论事’找一些有关人员评估一下，药房失火的损失情况。然后，把损失的价值，实事求是的上报，散会！”
这时，萧惠清喊了一声：“慢！”这位文质彬彬的内科大夫，从来不愿在大会上发言。今天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要求发言呢？大家正想离去，听到她要说话，都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