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定后一直感觉心砰砰的跳,他刚才的那句表哥就叫的我浑身不自在。
海翔十分健谈,我没有想到三年后他这一天说的话会比他走时我们俩十几年说过的话加起来还多。他给我讲了这三年的经历。虽不至于像林涛一般艰辛但也充满了坎坷。
海翔刚出去时在一家电子厂工作,每天起早贪黑上十几个小时的班却只能拿微薄的工资。从电子厂出来后辗转换了好几份工作,在超市做过搬运工,在蛋糕房做过伙计,还在酒店做过服务生。能尝的苦也吃了个遍,最后终于在一家汽修厂稳定下来,凭借着勤奋学了一身的汽车修理本事,有打算回来自己开一家汽修店的计划。
我听着海翔一件件的给我讲他在外面关于闯荡社会的经历时。突然觉得他的生活过的那么精彩,他这三年体会了不同的世间百味,酸甜苦辣应有尽有。而我所做的就只是在象牙塔里面如坐牢一样蹲守了三年,学到了被无限夸大的一无是处的知识。当海翔跟我讲有关汽修方面的知识时,我居然很弱智的问了句,那你应该懂发动机的工作原理吧!本来我想等他回答不上来了我好炫耀一下自己优异的物理成绩,可海翔却说的头头是道,末了还说现在随便给他一台发动机拆成零件他都能组装起来。我失算了,其实我连发动机见都没见过,我在跟一个摸了无数次汽车发动机的人讲我学过的枯燥无味的理论知识,这无疑就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海翔很清楚的讲完这些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很后悔我提的那个白痴问题。
午饭吃的特别愉悦,海翔在一刻不停的给爸妈讲他这几年来丰富多彩的经历。他还会很恰如其分的穿插进几个工作中的笑话惹的我们哈哈大笑。海翔是如此的开朗,岁月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为什么我的性格当中多了那么多忧郁的成分,时间的流逝中我也会改变吗?
饭后,海翔提出和我一起去外婆家看看外婆。我仔细一想上次去看外婆还是清明节的时候,本来那次是和妈妈准备去给外公上坟的,可我下午急着赶去学校上晚自习,便又匆匆离开了。我都没跟外婆说上几句话,海翔说这个建议时我便欣然答应。当我提出借机会去祭扫一下外公墓时,海翔也欣然答应。
走出房门,海翔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汽车,扭头就又对我说,表哥,不如咱们开车去吧!说着又将眼神投向了爸爸。
而我居然又很愚蠢的说了句,可我不会开啊!
表弟笑了,我来开吧!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我真笨,我怎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海翔是修汽车的呀!他怎么可能不会开汽车啊!那场大雨不但击垮了我的情感世界也把我的智商浸淋低了。爸爸没有反对,直接把车钥匙给了他,只是妈妈在一旁不停的叮嘱,慢点开,注意安全!表弟很自信的说,相信我的技术吧!绝对安全!
表弟将车发动后我一直处于一种担心的状态,我将安全带系的紧紧的,手也很用力的抓着把手。表弟看出我的担心后对我说,放松点,表哥。我前年就把驾照考了,比这大的卡车都开过,开这跟玩一样。
他的话虽不能化解我的担心却让我更加的自卑起来。想想爸爸已经买下车好几年了,而我却一直没有胆量去碰方向盘,总是笨笨的觉得学不会开车,生怕自己驾车出一点什么事情。
表弟驱车经过县城的时候,我们下车去买了点礼品和烧纸,付钱时我又反应过来自己出门时一分钱也没带,只能不好意思的看着表弟掏出钱包付了所有买东西的钱。
过了县城之后路开始变得难走起来。上坡下塬,翻岭过桥。我的心又紧张起来,只能坐在一旁担心的看着表弟两只手十分灵活的操纵着方向盘和车档位,脚下也不停的换踩着离合器刹车和油门。
我的眼光突然落到表弟换挡的右手上,我发现他手的皮肤好粗糙,甚至有的地方已经皲裂开来,我又将眼光扫向他那只握方向盘的左手时发现也是同样的情形。而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白又嫩,简直就跟女孩子的手一样,用吴晓的话来说我的手天生就是一双秀才手,不仅可以用来写字,用来绣花都不为过。表弟似乎察觉到了我表情与眼神的变化,扫了一眼我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后说,表哥,做学生就是好啊!像我整天要摸沾满汽油的汽车零件,一天下来有时候感觉都不是自己的手了。说完表弟还苦笑了一下,那双写满沧桑的手再次在方向盘与档位之间自由的变换。
我们没有直接去外婆家,而是绕道去外公的坟地里烧完纸后再去的外婆家。烧纸的时候表弟面无表情,单膝跪在地上将一张张冥币扔进火里,有风卷着热气将烧过的纸灰盘旋着吹响天空。表弟依然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在心里默默的向在天空里的外公祈祷,愿他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兄弟俩人生的路能多一些平坦少一些坎坷。烧完纸后,我们将外公生前最喜欢喝的白酒洒在坟头,又将一些水果和其他祭品摆放在外公的墓碑前,转身离去时,我竟然看到表弟的眼睛有些红润。
我记得外公离世时我们都还小,小时候最喜欢去外婆家,外公每次都会将一些好吃的好喝的不偏不倚的分给我们俩个,他总是乐呵呵的带我们去他的花园教给我们好多关于花卉养殖的知识,外公搞了一辈子园艺。辞世时也是与花不离,棺材里,坟头满是鲜花,甚至给外公所穿的老衣里都装了满满一包各式各样的花的种子,用外婆最后在外公下葬时的话来说,他就是去了天堂也能在那里种花了。
我们到达外婆家里的时候,外婆满是惊讶,对于这外孙俩突来的造访没有丝毫的准备。外婆满屋子的找东西给我们吃,即使我们说上一万次让外婆不用找的话,外婆还是坚持找了好几个水果给我们俩。自从外公死后外婆都是一个人住,尽管舅舅强烈要求甚至将外婆的家当全部搬到了自己家中,外婆还是固执的回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空房子里。十余年来,独守着这份孤独。儿女们也是说什么她都一个人坚守着这座老房子。直到我长大点才明白外婆坚守的是一份感情是对外公恋恋不舍的爱情与对昔日过往的留恋。
外婆苍白的脸庞和几乎全白的头发印证着岁月走过的痕迹。她仍然关切的询问着有关我和表弟的一切。表弟不紧不慢的又将对我讲过的这几年来的经历向外婆重复了一遍,只是删减了其中他过的不如意的段落,我听得出来这是表弟在刻意的回避,他不想平添一个老人对自己的担忧之情。在问到我时也是关切的询问我的病好没好,考的怎么样?而我的回答显然没有表弟高明,我老实巴交的说自己头还是会时而很疼,高考也不尽如人意。
外婆只是很淡定的鼓励我们人生的道路十分漫长,一定会碰到困难和挫折,勉励我们应以一颗平常的心态对待生命当中的任何事情。应该坚信黑夜过后就是黎明的曙光。外婆说这些的时候俨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执教时代,在那三尺讲台上她不知道对多少像我们一样的少年讲过这些很平实又很富含哲理的话语,不知道激发过多少代人在困苦中重新建立起对生活的自信。我们一直和外婆聊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离开,外婆执意要留下我们吃饭,而为了不麻烦她,我们俩还是在外婆的再三挽留下决定离开。
表弟开车经过那条通往外婆家的乡间小路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西天染成一片血红的颜色,汽车在这条小路上缓缓前行,给人一种如在画中的感觉。当我们到达县城的时候,早已是华灯初上暮色四合了。我告诉表弟我们去吴晓家吃完晚饭再回去,表弟便顺着我指的方向驱车来到吴晓家饭店。
吃饭的人很多,我们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定后,便又开始聊了起来,而这次的对话最主要的却是集中在小时候,表弟首先开口了。表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吗?
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不想过多的阐述。因为记忆中表弟总是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而我又猜不透他的这种态度到底是何用意,没想到却是表弟给了我答案,并且是一个使我深深懊悔的答案。
表哥,我记得小时候你学习是那么优秀,而我的成绩却十分糟糕,所有的人都说我学习不认真,其实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努力,我是多么渴望通过努力来超过你,来让别人明白我并不比你差。可我每次无论再怎么用心,再怎么付出都还是没有你的成绩好。所以大家都说我,说我不认真。说实话,那时候我内心里真还有那么一点点恨意,我总是在埋怨上天为什么要让你做我的表哥,让你那么优秀而让我怎么也超越不了你。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外公,因为外公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成绩差指责我,他对待咱们俩的态度是公平的,可惜的是外公那么早就去世了。
当表弟说完这些话时我几乎是面红耳赤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成绩好竟然会给表弟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我真的十分懊悔小时候不该总和表弟比,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无聊的比较会给表弟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打击。它间接的摧毁了一个人的自信和勇气。
所以三年前我就决定我非走不可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让所有人来把我和你比较,我怎么比也比不过你,我就是一只丑小鸭,而你却是美丽的天鹅。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都不可能变成你。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我考不了像你一样优异的成绩,你也没办法像我一样活着。我们的命运是根本不相同的,为什么大家非要把我和你牵扯到一块。表弟的语调升高了,他显然有点气愤。
海翔,对不起,我不该给你那么大的伤害。我只能委婉的道一句歉,任何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口。而如果话语能杀死一个人的话,海翔接下来的绝对可以至我于死地。
表哥,你的身世,你应该知道了吧?海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如此轻蔑,似乎还略带着嘲笑的口吻。
身世?什么身世?
我本能的以为海翔在跟我开一个玩笑,而全身却不寒而栗。一个巨大的关于我的谎言即将被我至亲的表弟揭穿。他的归来就好像专门为了揭开这个谎言一样令我的世界全然改变。
就是其实你不是你现在的爸妈生的啊!你的亲妈生你时就死了。你爸也走了,他这么多年没跟你联系过吗?难道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起过这件事吗?
犹如顷刻而至的大地震我的世界被表弟的一番话摧毁。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依然以为表弟在跟我开玩笑。
什么不可能,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啊!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过继给你的叔叔抚养的。你真没听别人说过吗?
我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表弟的再次称述似乎在印证这根本就是一个铁的事实。
我推开凳子,一边摇头一边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骗我——我急切的想要见到我的父母,当我转身跑出去的时候,表弟还在那一个劲的喊,表哥,这事千真万确,我送你回去,你立马就知道了。
我不想再听海翔说一句话一个字,我冲到马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就火急火燎的催促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
我的头又生生的疼了起来。海翔的话就像潮水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我的脑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该回去亲耳听我的父母说出这些事实,这一切不是真的。一切都只是海翔为了报复我小时候对他的伤害而编造出来的一个弥天大谎,海翔很有心机,他适时适当的报了我从小就给他带来伤害的一箭之仇。这一箭直刺我的心脏,贯穿而过。准确迅疾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将我推向死亡的边缘。出租车在夜色中奔驰,我不停的对司机喊快点快点,使司机感觉到我仿佛要去见一个快要咽气的临终的人。而他不知道的是我只不过要见很可能只是养了我十九年的父母。
我的脑子里像过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的浮现出自打我记事起来的一切。记忆当中那些可能有关我身世的细节一张张在我的眼前飘过,我彷佛在瞬间明白了好多事情,为什么爸爸这十九年来从来都对我如此温和,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跟我讲爷爷奶奶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会对我隐瞒我亲身父亲的去向。一切都如同小说般完美,情节完全是作者设置好的,而我却是最笨的读者,猜不透作者的真正意图。只能随着故事的发展或悲或喜。
我所不能掌控的未来就在被安排好的计划当中发生了。故事的情节此刻完全到达高潮部分。我真正的进入到了我写的小说,我滑稽的成为了我整部小说最不是主人公的主人公。
当我回到家破门而入的时候,爸爸妈妈早已在客厅里等我了。并且他们的面前就摆放着我倾所有心血未完成的小说手稿,我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局促不安。
海翔打来电话说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爸爸首先开口。而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喊他爸爸。妈妈已经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最害怕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知道全部实情后会做出什么。
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是真的,海浪!其实自从我和你妈发现你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们不敢告诉你的原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你所写的这部小说就是咱们村一直流传的那个关于你爸妈的故事。你就是他们的孩子。你妈在刚生下你的时候就走了。你爸也离开了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回来过。现在他在深圳做生意,做的很大。我们这么多年来一直瞒着你跟你爸有联系,他也很想回来看你,只是一直没有勇气,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现在我把这些告诉你,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瞒着你就是怕你知道真相后激动,考不上好的大学,现在高考结束了,本来是我们准备亲口告诉你的,却让海翔先对你说了。爸爸一口气几乎没有停顿的就讲完了关于我身世的一切,而我却听得云里雾里。
怎么可能是这样,这些都不是真的对吧?你们在骗我,你们跟海翔一样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浪儿!这是真的,你不是妈妈亲生,自打你出生后妈妈就做了绝育手术,没要孩子。但妈妈发誓妈妈比亲生的都要爱你!妈妈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的头好疼好疼,快要爆炸了一样。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在演戏,总有谢幕的时候,故事总有结局,结局总是圆满的。总是以喜剧收场,悲剧不该也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