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晚会一下场,我就倒下了。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有天迷天丝了!天丝?没错,“天天”是我艺名嘛,好家伙,打电话的送花的此起彼伏。
这天,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我拉开窗帘,冰雪消融,阳光明媚,浑然不觉中,冬天已经在一点一点地退却,仿佛正在酝酿和即将发生的一样,春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得让人欣喜。
春天来了?春天真的来了?我像大长今似的,憧憬着春天,可春天,对省电视台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是个轻盈的季节。春晚是过去了,接着就是栏目升级改版,一场更大的硬仗,一想就头疼!头疼还好,最怕的是心疼,我不知道莫飞怎么了,电话信息全无,除了回忆,除了心疼,我找不到一丝能证明我们爱过的痕迹。
门铃叮咚。
不用看又是来送花的,开门慵懒地签了字,将一丛开得饱满的百合扔到沙发上,一只烫金名片立马就蹦了出来。我瞥了一眼,顿时惊讶,沈子凯,程副省长秘书!正想着怎么回个电话过去,他的电话跟着就打了过来,客套寒暄过,他问,“花,苏小姐还喜欢吧?听说,你最喜欢百合!”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不安,今天这花的分量不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千万注意身体呀!不然……”他像是有意顿了顿,不然什么?秘书是不是都说这种半截话?我好紧张。
“不然,程省长也不放心嘛!”
程省长!他干吗不放心我啊!可一想,说不放心也对,这显得人家没架子,是个好官。赶紧说,“不好意思,还打扰了省长,那麻烦沈秘书,代我向省长说声谢谢!谢谢省长大人亲切关怀!”
“不必客气!其实,程省长对你一直都很关心!”
“是,是,我知道,程省长他一直非常关注《对话东江》!”没办法,我还是将错就错,管他呢,省长都夸这栏目好是我主持的功劳,反正,一年上三回也算我主持的!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关注!你不知道吧?程省长对你评价很高啊!看完春晚回来,一直夸你机敏精灵聪慧!你给程省长,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哦,还有我们大家!”
“你也太能夸了!”我的脸突地红了,想起自己的窘态,春晚结束,省府领导们的确接见了我们还一一握手,当时真太激动了,程副省长握着我的时候,我一直在抖。
“大明星你还谦虚!你这一病不当紧,程省长今天上午一大早,就特别关照我问问你情况!这不,我刚忙完,赶紧就给你打电话!”还特别关照?我窘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这样吧,等你身体好了,有时间,你就,就打这个电话!”我看了看来电显示,只觉喉咙发紧:“好,好的,沈秘书,有时间,我,我一定会打的!”
“好,祝你早日康复!一尘,那咱们就电话联系?!”
挂完电话,我心里颤得厉害,不过两面之交,沈秘为什么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而且,交代让我给他打电话?
感冒药是我的克星,吃了就瞌睡。我醒了睡睡了醒,昏天黑地,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摸我脸,我猛地睁大眼睛,忽一下子坐起来,天哪,莫飞!灯下,他温煦的笑容里是遮不住的一脸憔悴,胡楂儿浓密,好像几天都没刮过。
泪水一下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扑到他怀里对着他一通乱捶:“死莫飞,你吓死我了!还知道是个党员啊你!”
“怎么,又上纲上线了!要说,我还真不是个好党员。”
我赶紧偷着把泪给抹了,笑说:“还知道关心老百姓送点儿温暖下乡!就算你及格吧!”
莫飞捉住我,满眼心疼:“你以为呢?我是天天都想下乡!可就是,唉!你看看你又瘦了,跟索马里难民似的,好看吗?”
“还说!都是你给折磨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忙!”
“不信!”
“真忙!”
“莫飞,你能不能换几句长点儿的,要不,随便找个别的什么理由,好吗?”说着,我的眼泪又下来了,莫飞急了,说,别哭呀,一尘,你听我说,其实,那天,孙明亮跟我一说,我特别特别高兴,真的……
我顿时崩溃,不是莫飞这事儿就大了!是谁啊!做好事儿还不留名!雷锋也不这样啊?到底谁呢,就算做好事儿,可他为什么要帮我呢?他认识我吗?什么目的?什么动机?
原来,那天,还是小资本儿把我当明星主持人的事儿打电话告诉了莫飞,莫飞当时很高兴,可心里一琢磨,立刻就高兴不起来了。春晚多大的事儿啊,他不是没听我唠叨过,我打哪儿能够得着春晚,就越想越生气呗,最重要的是他以为我没告诉他,还瞒着他!一直瞒!我哪知道这样,我还一肚子委屈呢!那天晚上,我特意做了牛排,牛排是煳了点,还买了红酒,满心等他一起高兴,可最后连人影都没见着。
幸亏我病了,要不,他哪会来看我,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太明白了,认为自己现在怎么着不显眼了,我就把他踢了奔显眼的去了!男人,不就这点小肚鸡肠!
我越想越来气,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对着莫飞大吼小叫说,“欺人太甚你,你不知道我爱的是你!我爱你一辈子,一辈子!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
“一辈子就是一个被子!”
“你!一辈子是开玩笑的吗!”我跟莫飞横了没几句就心软了,还美滋滋的,他吃醋生气不还是因为我吗?这说明他爱我在乎我!伸手摸住他胡子拉碴的脸,我就哭了,“你不知道,人家多担心你多想你!累了想,病了还想!也不知道老想你干吗?一生气就不理人!有你这么生气的吗?”我哭得梨花带雨,莫飞歉疚得不得了,直哄我,“我知道,我不好,不该惹一尘哭,不哭了,好吧,都是明星了还哭!让人家笑话!”
我撒娇地赌气说:“哭算什么,我还想死呢!谁爱笑笑去!”
“胡说八道你!”莫飞眼瞪得溜圆,恶狠狠地抓着我的两肩,样子恨不能把我给吃了,“我就不想天天跟你在一起?可我,我!”
他做不到,这话他说过好多回了,我打断说,“你别说了,说实在,我真挺后悔的,在清州好好的,咱们来这儿干吗来了?至少,那时候,咱们还能常常见见面在一块儿!现在,真太难熬了!”
“我知道的,一尘,我也不想,我是真不想对不住你。”
胳膊揽住他的腰,我说,“那你答应我,以后,咱们天天见面!哪怕每天像现在这样被你抱一会儿,莫飞,你就是对得住我!我真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这话很傻,可这话傻得让我动情让我流泪,爱情让每一个女人的智商都归零,我愿意。
“好,我答应,就算做不到我也答应!一尘,假如,我是说假如,有天,我什么也没了,你还跟我走吗?”
“还说我,你才胡说八道呢!”我一把推开莫飞,今天是怎么了,我们都说这么疯的话!望着他孩子似的眼神,摩挲着他砂纸似的下巴,怎么会啊!莫飞,事业、家庭,我从来不敢奢望你为我放弃任何一个,这辈子,只要你爱我,这就足够了!不觉,眼泪一行行滑下,我迟疑在莫飞的目光里,想过几万次的话愣说不出口。
莫飞在我的泪水里模糊着,我看不清他的脸,这大概就是我和莫飞,我们看似亲密无间,隔着的也只眼泪,却是永远。
他声音干哑着叫了声,一尘!一把将我抱住了,他的唇捉到我,冰凉的舌头滑过我的肩,一路在我身上啃噬着,欲望在刹那间山崩地裂,我们仿佛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抵死缠绵在彼此的身体里,我们拼命纠缠着,水乳交融不知疲惫,如银的月光里,我们是尘世的两条鱼,找不到海洋。
莫飞已经睡着了,我小心地揽过他,他的脸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紧贴过来。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不禁泪如雨下。知道吗?莫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爱的好像不是面前的你了,我爱的,好像只是在我心里,这是为什么?
真想时间能停下来,真想永远凝固在这一刻的时光里。凌晨四点,我不得不轻轻唤醒莫飞,我们只是这暗夜里的一双幽魂,午夜欢场,朝露无觅,当莫飞伸手开门的刹那,我又朝他扑过去,身后抱紧了他。
莫飞倏地转身,死死将我抱住,我听得见他两臂咯咯发出的声响,不等他过来吻我,我温湿的唇便吻住他,在他嘴唇上碰了下直接到耳朵上去。他陷在我的温柔里,急促地喘息着抱起我,一路艰难地到达床上,炽烈瞬间将我们再次燃烧,我们一刻也舍不得停下,疯狂决绝地要着,仿佛要享尽这一世的缠绵,我多希望自己这辈子每一天每一秒都是他的,可是,夜色将尽,我们的明天又在哪里?
这个晚上,我们都莫名其妙地很疯狂,疯狂的话疯狂的爱,好像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一样,我们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其实,这就是我们浓重的离别。
到底是谁呢?什么目的?难道,世上真有这种好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就四月了,我仍然不知道我的佐罗是谁,究竟在哪儿。起初,我挺着急,我总得知恩图报吧,这可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一天不揭开这秘密,我心里一天也不踏实,可我又不能指望任何人来帮着找到佐罗,佐罗不光对我是神秘的,对所有人都是神秘的,这种神秘,会让我的位置很安稳,而且让我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我渐渐开始心安理得,干脆等佐罗自己跑到我这儿招供。这心安理得也包括对陶晶晶,她表现大度,似乎对我抢了她珍宝也不大放在心上,还当着我面跟“牛奶”说,“总监大人,哦,是台长大人,咱这位当家花旦,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吧,咋样,要不先制个片!”
陶晶晶管“牛奶”这么叫,是有依据的。今年,台里爆炸事件连连,如果我算首当其冲第一炮,这第二炮就是“牛奶”。
近日,台里进行了人事大调整,生活频道原来那总监周,到都市频道任总监去了。于是,“牛奶”就升任了生活频道总监,本来顺理成章也没什么爆的,爆的是他这重量级头衔:第三副台长,我们私下叫小三儿!虽说是正科级待遇,可也挨着处边了不是。而成功执导了今年春晚的杜霄云却原地不动,还趴在策划部当破副主任,什么也没捞着,台里这么干,很有点卸磨杀驴的味道。
且不提以前杜霄云连续几年怎么导春晚那档子事儿,今年春晚“炒”得相当成功,特别是真唱,唱得好不好,总归是真的,这也很有勇气,所以,得到了领导观众,我们伟大食客们的充分肯定和大力赞扬。我想,这成功首先得归功于总领厨吧,那人家杜霄云就是头号功臣,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这样调整,“牛奶”就是台里第一个由副总监“破天荒”直接提拔为副台长的人,我都生气,杜霄云还不得气飞了。
授任状纸上有段话是这么说的,蓝伊力同志在春晚期间工作出色,善于协调各方关系扫除矛盾。原来这么回事儿,之所以纳了蓝小三儿,正是看上他和稀泥润滑油防冻剂的才能。听听台里把他捧的,简直像发现一天才。
更郁闷的,是那天陈菲儿跟我说,“人啊,真是不可貌相!这杜霄云,”陈菲儿神秘兮兮,“就那生活作风,乱搞男女关系!还好几个一块儿!丢死人了!”说着像踩了泡狗屎似的,还呸呸吐了好几口吐沫!
我气呼呼地找到江北,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他,江北一听就火了,“她那话你也信!母猪都能上树!真他妈恶毒!下回我要想当个什么,我他妈先刮了当太监。看他们还说什么!”忽然想起跟省长汇报那天杜霄云呲儿我那话,无论如何,下辈子也得托生成个女人!我想,他呀,不是女人才这么说的,台里人怎么议论我的我一清二楚,陈菲儿跟我传达的故事早有300页那么厚了!女人要想往新道路上瞅瞅,转眼就得变成一妖精!江北叭叭吸了根烟,“不管他,让他们说去吧。反正,杜霄云已经走了!”
走了!我耳边上顿时轰的一声,接二连三,第三炮说炸就炸!可叹可悲啊,这么大的省电视台,竟无英雄用武之地!
杜霄云一气之下甩袖而去没带走一片云彩。
有些人痛快了,可是,把江北我们几个搅得直心疼,恐怕再也没有像他这样能捯饬的大厨了。我跟江北说,这事儿怎么这么蹊跷,就算是有男女关系,干吗非得赶这节骨眼上爆炸?他说,这就是“除人”头地!不除了别人自己那头能伸出来吗?我俩就没再多往下说。当然,这只是怀疑猜测,无凭无据的事儿,谁也不能肯定“乱搞”事件就是人家“牛奶”干的。可森林跟江北我俩不一样,他如同坚信世界上还有真理似的坚信自己的判断力,还敲打我说,一尘姐,千万谨慎着点儿!“牛奶”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比三鹿还三鹿!可惜,他这话太经典了,我没记牢。
下午,跟着陶晶晶做完节目,说想去商场逛逛买件衣服,要不一起吧!我俩向来都很礼貌地和平共处,不远不近,她的提议让我挺意外,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地说,好啊!我也正想买呢!女人的衣柜里总少件衣服嘛,再说,主持人的衣服更是面子问题,但我受不了一个人逛街,看着大街上那些“狼狈为奸”拖家带口的,身心俱受打击,对莫飞我俩来说,这简直就是奢侈。
这天不是双休,所以“巴黎春天”人不多,一层很快就逛完了,俩人上了电梯,陶晶晶突然没头没脑地跟我说,“以后,栏目你得多操点心!”
“有你做掌门人!我操哪门子心啊!”我看看陶晶晶,什么意思?说实话,我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牛奶”一反常态对我和蔼可亲,不仅让我直接掺和《对话东江》,还特允了陶晶晶的奏折,赏了我一顶副制片的小帽儿戴着。有小片儿就出镜,没小片儿就制片儿,才几天工夫,又制片又主持的,我已经兴奋得有点晕了。人说,操心多了早衰,我可不想莫飞喊我黄脸婆。
陶晶晶笑笑,“眼看着栏目就改版升级了!唉,江湖上又要血雨腥风了!我意思是说,得有思想准备!”说完,还在我肩上拍了下。
我心里一沉,市台就甭说了,这升级改版搁央视也没我们省台这么热闹惨烈悲壮的。
全省就一个卫星频道,哪个不是恶狠狠地拿眼睛剜着的?上了星,不光是你节目全国亿万观众、欧洲、东南亚多少多少国家地区都能看着,天高地阔到任鸟也想不到怎么飞的程度,地面频道玩着啥意思?就像去上海,东方明珠塔你要不上去一回就甭跟人家说你去过上海,这卫星频道就好比省电视台的东方明珠。所以,没上星的想方设法侵略偷袭,上了星的誓死捍卫寸步不让。
可陶晶晶干吗要我做思想准备,谁跟我血雨腥风来着?我没敢看她,又想起杜霄云那话,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改版升级绝对是个好机会,可我的佐罗我的英雄还会出现吗?手上摆弄着一套春装的花朵,春天是来了,弥漫在天空中的好像不只是花香,还夹杂着丝丝血腥。一时间,俩人好像都不觉有些沉重了。
默默走了会儿,陶晶晶说:“怎么,真有压力啦!”
“你给吓的呗!实话说,还,还真有点!”
“压力也是动力嘛!现在,咱们收视率还算稳定,要说,这改版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视野上再开阔点儿,信息量再大点儿,片子节奏再快点儿,我想,保住21%的收视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咱们也千万不能大意,一定得严防死守看好了,你不知道,多少人都瞄着咱这块宝地呢!反正,无论如何咱们就不给!让他们折腾去吧!”
我像模像样地两脚一并朝她敬了个礼,“Yes Madem!人在阵地在!”
俩人哈哈笑了起来,然而,我们想得都太简单了,一块被人觊觎的蛋糕,想看住可不太容易,一不留神说没就没了。
被陶晶晶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种兵临城下的紧张,以后是不是睡觉都得睁眼睡了我不知道,其实,这升级啊改版的,纯属自己折腾自己,可你没办法,再美的东西,时间一长不都有审美疲劳吗,做电视的,就得先一步在看似平静当中不断打破这种平衡,然后,再去寻找另外一种平衡,然后,再打破,再寻找!说白了,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现在,电视媒体竞争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别人就跟你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