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他的师傅,诸葛老先生在世时对他说的一句话:“西城,做人不可太过执着,该放下时自当放下。”
这句话,他时时记着,片刻不曾忘记。
放下,简单两个字,寥寥十一笔,这世上能有几人真的可以做到。
千百次,他都起了放弃的念头,但是他连自己这第一关都过不了,母亲的惨死,时刻浮现在眼前,那不甘,悲愤的神情,即便他到死,也无法忘记。
所有负面记忆,一瞬间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抬眸望向宋明远。那一眼,似刀剑出鞘,寒气凛冽,幽深的墨眸戾气尽显,阴冷噬骨。如果,这一眼的气势能化为实体的话,那便是排山倒海,气吞山河,天地尽黑。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冰冷气息,让身边的宋诗雅有刹那的激灵。
远处的宋明远也被这煞气十足的眼神惊到,他若有所感的朝顾西城这边看来,对上的却是温润如水的浅笑。他的宝贝女儿正侧头望着他,眼神又是迷茫又是清甜。他暗自摇头,怪自己想太多了。
顾西城紧了紧握着宋诗雅的手,敛去眸内的仇恨,他那是那个玉一般的顾西城,但是心智坚定到让顾青岚都自叹不如的他,已然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他顾西城,早就已经站在了悬崖上,无处可逃,无处可躲,这条路只能走到黑了。
再说梁采繁她从教堂追着那个速递员出来以后,一路狂奔。只是那个男人像个幽灵一样,隐藏能力非常出色。梁采繁追了他两条街,就跟丢了。踢踢脚下的高跟鞋,梁采繁更加肯定那个速递员有问题。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人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物。梁采繁的身体升起一股寒意,这代表什么?是一直潜伏在国内呢,还是最近刚出现的?她失忆的这四年里,他们到底有过多少动作,杨沐知道吗?上层是否已经有了对策?一系列的问题如珍珠一样串成了一条线,一个接着一个。
张锦修追上来,手搭在她的肩上,关心地询问:“采繁,你怎么了?”刚才那样突然的跑掉,他以为她接受不了,会做什么傻事。
梁采繁并未回头看张锦修,只是眸光犀利地环视着四周,警觉地巡视,可惜路上人来车往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还是让他给逃掉了,梁采繁半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水眸里流转的幽光。
“你……没事吧……”看到梁采繁目沉沉的,张锦修不由有些担忧。
梁采繁这时才回转身,对着张锦修淡然笑笑:“没事。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顾西城的,伴郎吗?”最后几个字说的尤为艰辛,语气中透着苦涩。
“仪式快结束了,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张锦修的语气虽然满是随意,但是眼睛却一直观察眼前的女人。就怕她会突然崩溃,会放声大哭。
“是啊,结束了。”原本清冷的容颜,多了几分愁容,那轻轻的叹息仿若开到与这季节一般的酴醾花,随风飘零,春事已尽。
张锦修看到她半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精致的下颌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流丽的弧度,那双水润的眼眸对着灿烂的阳光霎时变成了五彩的琉璃。只是为什么,她的眸光那样的飘忽,好像天上流荡的白云,好像找不到希望。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们回去吧。”张锦修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身边,冷质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摇摇头,梁采繁回眸,对着他笑笑,只是笑容看起来很勉强:“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陪我逛逛西湖吧。”来杭州几次,却未能逛过这传世上千载的西湖美景,算起来也是件憾事。
张锦修呆愣一下,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逛西湖。
不等张锦修回答,梁采繁已经独自朝前走去,她的脚步不快,甚至有些不稳,但是她还是一步步往前。象牙白的旗袍在阳光的映照下格外变成了耀眼的亮白,路上的行人不由纷纷打量这个身材高挑,容颜清美的女人。
张锦修快步追了上去,静静地跟在她的身侧,与她一起前进。梁采繁不说话,他亦不出声。其实他是懂她的,她受伤,却不哭不闹,因为她不是个爱哭爱闹的女人。她坚强,她亦柔弱。顾西城这般伤她,她现在定然是千疮百孔,但是她不说,因为她骄傲,她坚强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她的心很乱,所以不想说话,但是她也是孤单的,所以她说要人陪着逛西湖。张锦修懂,所以他默默地跟着,却不去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知道,其实他这样站在她的身边,对她来说就够了。
他努力保持直面向前的姿势,不敢侧目去看她。他怕望见她那双黯然失神的眸子,会不自觉的想去牵她的手。他知道,梁采繁这个女人好接近亦难接近,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层防线,如果太近,她会逃,会躲,会离开,她的心太过敏感。张锦修努力保持着跟她的距离,不但是行走时的距离,更多是心理上的。
张锦修虽然冷漠寡言,但是他心思通透。他一早就看出,梁采繁是个极为简单的人,她的爱情简单干净,她的生活态度也简单干净,她是个理想主义,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她总是将自己放在世界之外冷眼看着十丈软红,其实她比谁都关心这个社会。
当年,诸葛老神仙不肯将她纳入门下收为弟子便是如此,修道禅禅之人,一入境界便万事皆空,红尘世界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超脱红尘俗世,清心而寡欲。梁采繁资质甚高,她有灵气,若是用心必成正果。但是出身将门的她,很多事抛不却,离不了,与其往后这般纠缠不清,不若断了这路,另辟蹊径。诸葛老神仙三岁便知她命理,却舍不得她一身清骨慧根,带在身边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