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始末后,秦锐失神,好半天,才摇头出一句:“真没想到会是周琴!”
小小的咖啡馆里浓香浮游,说得唇干的含笑呷口咖啡,满嘴生苦,她加了两包糖在杯里,默然垂头。
“相信我,当时跟她说分手的时候,我揽下了所有的责任,提都没提你或是他……。”
含笑搁手他的手背,压下口中的苦涩,说:“你不用解释,我和你,谈‘信任’两字,是种侮辱。”
秦锐的手在她掌心微微一抖。
话说回来,也许,周琴其实也是有资格知道真相的吧!含笑迷惑。按她的理解,事无不可对人言,譬之如安子辰,她因对他坦率而坦荡,同样,他也为她的坦率而坦荡。
不过,秦锐无可指责。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因为爱她,为了保护她,含笑坚信。
“我会找她谈一谈,劝她不要再玩小孩子的把戏,就算想玩,目标,也应该是我。”秦锐说。
目标是谁含笑都不乐意,可是,这事除了秦锐出马之外,还能倚靠谁调和呢?总不能和周家姐弟把一闹、一拍;再一闹、接着继续拍的游戏一直玩下去吧。就象秦锐说的,即便想玩,目标也不应该是安子辰。
“我和你一起去?”她冲动。
秦锐笑:“你觉得她受的刺激还不多?”
那倒也是,她若与秦锐出双入对,只怕周琴下一步不是拨枪就是下毒吧。茫然之下,只能信了秦锐覆手她手背的力量,“交给我。”
离开的时候,秦锐这才发现有男子自旁桌随含笑同行。他惊讶地睁大眼。
含笑脸红:“保全公司的,我说了不用,他……他硬要请。”
秦锐若有所思,目光如炬炙烤着含笑全身不自在。
“含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是个男人,能为你想到的、能为我们将来做来的,我都想到、做到了。你知不知道,我也有恐惧,也会疲惫。”
这句话象一支箭直刺心上。痛是什么?痛就是现在,心爱的男人不带一句责备、平平淡淡却有油煎刀戳之效的落寞陈述。
她的脸色刹时胶白,象被施了定身术般站在过道上,看着秦锐孤独而优雅的身影渐渐走远,远得,她想追都追不上。
训练有素的保镖站边上提醒:“安太太……。”
“宋含笑,我姓宋名含笑,不要叫我‘安太太’,我不认识她,不认识你,你走!”含笑崩溃了般发泄。
同一时间,安子辰在卧室里已经开始抽第二包烟了。协助他去4S办完公事,刚进门,含笑把他的手往保姆手上一放,搁下句:“晚上我约了人,不在家吃饭,你自己早点休息。”掉身而去。
心也就跟着手,空了。
安子辰骂她残忍的次数,和骂自己愚蠢一样多,骂完之后,又因她不会对自己撒谎而自欺欺人地觉得安慰。
房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劲大得不象是保姆又来问他还吃不吃晚饭。他皱眉,正要喊“进”,已经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安子辰,安子辰,我求求你,当我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换我去坐牢、我去替你爸爸坐牢,好不好?”
一团酒气迎面扑来,他的手臂被柔弱地抓住,那力道太小、太轻,令到他下意识地抱住。
“你喝了酒?”安子辰震怒。那个新来的、跟她一起的保镖,叫什么来着?他是怎么看护人的?
“安先生,”男子跟后面,颇有工作经验地汇报:“本来只是在咖啡馆里谈事,出来之后安太太心情不好,买了瓶红酒边走边喝,我刚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幸好她酒量浅,没喝多少就迷糊了,吵着要找您,这才哄了她回来。”
“子辰,”含笑软在他怀里,语带哭腔,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安子辰挥退保镖,将含笑贴胸抱坐入床中。她软软的长发散落他手中,遮住了脸颊,却遮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合着语无伦次的话凝成冰锥戳入他心中。
“……你也累,他也累……,我不累吗?我的痛……哪里去说?你们,你们都没逼我,……都在逼我,倒不如……拿把刀劈了我,劈了我,好不好?”
她象个任性又委屈的孩童,扯着他衣服哭闹,一会,又痴痴笑,细声细气地唤秦锐,说对不起,骂自己该死,该以死谢天下,谢安子辰,谢秦锐,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安子辰没发脾气,也没说话,就这样抱着她,偶尔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梳开她的长发,挲擦她脸庞上的泪水。
她从未悲恸如此,也从未放纵自己买醉。
第二天清晨,含笑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她呻吟一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着睡衣睡在温暖的被窝中。还来不及细想昨晚醉酒之后的经历,落地窗边已传来清清远远的声音:“醒了?”
含笑拍额,心惊肉跳地回忆昨夜,她做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
“衣服是我给你换的,你一身酒味,不换不行。放心,只是换衣服,我什么也没做。”
含笑揪紧睡衣领,面红耳赤地踡入床头。
没听见她回答,安子辰追着又问一句:“醒了吗?”
她声如蚊哼。
“我想了一晚上,你说得对,就算是坐牢,也应该有减刑的机会,更何况,你没有任何义务受这桩婚姻禁锢。你想离婚,就离吧!两处房产,这套归我,农庄归你,至于公司,你要股份也行,不希望再有牵连,也可以折算成钱。只不过,我现在手头没那么现金,可能得分期付,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冷静简单而又条理分明的说辞之下,是遮也遮不住的伤感。听得含笑茫然若失,象个拼尽全力游到终点却发现并不是自己那条泳道的赛手。昨晚喝多之后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竟有力量达到如斯震撼效果?
她只觉头也痛,眼也肿,喉咙干哑难受,忍不住咽下口口水,艰涩唤出声:“水,我要喝水。”
安子辰摸索到水杯,走近她,他走得很慢,身形佝偻,步履沉重,平时常见的睥睨和犀利仿佛一夜之间殆尽,然气场依旧,甚至更浓,迫得含笑瑟瑟轻抖。
“你很怕我?”递水时,接触到含笑冰凉发颤的手指,他声音低沉地问。
“没……没有。”其实她很怕。
“就算有,以后,也不会了。”
含笑怕得更为厉害。她宁愿他照旧拍着桌子呼喝“宋含笑”,而不是,疏离、凄凉如此,这样子,这样子让她轻而易举地领悟到了自己一直竭力避免去触及的那个词:绝望。
就是绝望。
与秦锐分开四年没有令到她绝望,与安子辰貌合神离四年也没有令到她绝望。怎么可能,一场宿醉而已,不过只是一场宿醉,会令安子辰绝望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