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宗室之内,赵光义最想对付的人就是前任宰相赵普了。他每想起这个家伙在太祖时代给他下绊子,就恨得牙根儿痒,想把他给治了。但赵普并不是普通人,他代表着绝大多数的旧臣,又处世小心,还真不好找他的碴儿。
其实赵普也明白赵光义不会放过自己,现在虽没有具体行动,但他不能等着后果,必须主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办法还没有想出来,赵光义就派与他有仇的高保寅来到他管辖的怀州担任知州。
赵普明白自己的麻烦来了。
果然,高保寅向赵光义汇报说:“赵普压制我,我不想干了,我辞职。”随后赵光义就对赵普进行了处理,只保留太子少保的荣衔,留在京城,等于是个闲职。
赵光义没事的时候就拿整赵普当乐子,动不动就拿他说事儿,常常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给克得像孙子。最过分的是,他还常打发人故意去问赵普,您还活着啊?赵普常会施礼说:“请并告知陛下,臣还想为国出力,所以必须活着。”
当赵光义听到这话后,当着群臣的面笑着说:“我大宋人才济济,他赵普以为离了他不行啊,行,很行。”于是他打发人牵了头牛去让赵普给吹死。侍从就牵着牛来到赵普家,对赵普说:“这是陛下赏你的。”赵普施礼说:“谢谢陛下。”
侍从笑道:“陛下说了,不能杀之。”
赵普点头说:“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给它养老是吗?”
侍从又笑了,说:“陛下说你嘴上的功夫厉害,让你把它给吹死。”赵普点点头说:“那请回陛下,臣把《论语》挂在它的角上看。”
由于皇帝常常戏弄赵普,下面的大臣与小臣们也对赵普轻看了。特别是之前与赵普有矛盾的人,这时候也都跳出来欺负他。一天,赵普发现自家大门上被抹了大便。他蹲在那里瞅了半天。家人要提水清洗,他说你们不要清洗。他跑到宫门前说我想进去见皇帝,守门的根本就不让他进去。
赵普就在外面大喊大叫,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赵光义以为什么大事啦,就让他进去汇报,他走进大殿,对赵光义说:“陛下,臣家的大门上被人家给抹了粪便了,臣想知道是谁给抹的。”赵光义怒道:“大胆赵普,你竟然前来戏弄朕。”
赵普说:“臣没有那个意思,臣只是感到现在的社公风气差了。我作为旧臣,还拿着国家的退休金,就等于是国家干部,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干部,大家就都这么欺负我。这说明什么,说明将来有一天大臣退休之后就会被人家这么欺负。我今天不是替我讲的道理,而是替所有的大臣在呼吁。”
赵光义心想,这个赵普太可恨了,你竟拿些粪便来往我的大臣头上泼凉水。但是又不能因为这件事跟他较真。就怒道:“我们正在商量国家大事,你门上的那些东西还想让朕去给你擦去不成。出去,马上出去。”
赵普装着大哭,然后抹着眼泪出去了。
他走出皇宫,回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回想跟随太祖时那种风光场面,不由真的就流泪了,但他知道开封不相信眼泪的,大宋也不相信眼泪。世态炎凉啊,人还是以前的人,只是头发白了些,胡子长了些,少的只是实权,但整个气候都变了。
赵普在回去的路上,显得郁郁寡欢,无精打采。这时,一队人马呼隆呼隆来了,开头的那兵喊道,滚开滚开。赵普赶忙走到路边。这时候有辆车停在他的面前。从车上走下来个小军官。他认出这个人曾在他家里当过下人,当时因为偷东西被他给赶出去了。而这小军官恰恰变成了现在的丞相卢多逊家里的警卫班班长了。
这班长走到他的面前,歪着头笑着说:“哟,您还活着呢?”
赵普说:“我哪敢走在您的头里啊。”
班长笑着说:“都到现在了还这么嘴硬啊,我真想把你的牙砸下来。”赵普说:“在下也是国家干部,请你放尊重点。”班长听到这里狂笑起来,他笑,他的下属们也都哈哈大笑。他猛然收住笑,然后跳上马,故意甩鞭子甩到赵普身上,然后说:“对不起,我打马来着,没想到打着宰相您身上了,没抽死您,算您命大了。”
赵普低着头从人群中走过,他独自来到城墙上,趴在墙上望着外面的风景,回想着与太祖时代的戎马生活,回想自己的辉煌与失意,进行着深刻的反思。
他感到自己某些时候确实有些不自爱了,才落到现在的地步。这时候,有位巡城的兵丁过来,见他趴在墙头上看外面,便喊道:“老头,滚开。”
赵普对那人说:“我是赵普。”
那兵丁瞪眼说:“我管你什么普,马上滚开。”
赵普只得从城墙上下来了,回想他跟随太祖巡视的时候,兵士们整齐地站在两旁,那样子诚惶诚恐的。现在呢,看看外面都被人家赶。赵普回去后,见门上的粪便都开始变干,他亲自提来水清洗,谁都不让帮忙。
赵普把门清洗干净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对自己说,我是赵普啊,我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相当有才啊,我怎么混到现在的程度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不仅是自己的尊严问题,而会让家人与后代也遭受屈辱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赵普开始想,怎么才可以改变现在的处境,重新获得尊严。问题很明白,那就是重新获得皇帝的重用,那么怎么才能获得皇帝的重用,这是他需要考虑的关键所在。
什么叫做人才,有才能的人考虑问题,会更多地思考事情的原因,而不是只考虑结果。就像你很想赚钱,眼里只有钱是不行的,你得考虑赚到钱的办法。
经过细致的思考,赵普终于想到了重获尊严的理由了。
想到了理由,他显得很平静。像平时那样喝了二两薄酒。其实现在家里开销大,来钱项少,想喝点好酒都困难。饭后,他独自走在大街上,看到大街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灰暗了,而是丰富多彩,充满了生机。在路上,他见到人都会给人家行礼,让人家骂了好几句神经病。他见到有官儿走过,认识的,不认识的,他都行礼。
那些本来想开他几句玩笑的人,感到今天的赵普不同寻常,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可是,他今天多么想有人能够欺负欺负他,因为这会变成让他最愉悦的事情,可也怪了,今天却没有。
这时候赵普突然明白了个道理,那就是你的心强大了,你自然就会强大起来。赵普想明白这个道理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他知道从今以后,一个不同凡响的赵普又来了……
一个傍晚,一个跟每个傍晚都差不多的傍晚,反正都是要黑天了。赵普来到三妾房里问她:“有没有钱啊,跟你借点。”小妾瞪眼道:“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赵普听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说:“以前送给你那么多财物,你难道就没有保留几件?”
小妾不高兴地说:“哪年的事了,现在还提,你羞不羞啊?”
赵普走出来,去到妻子那里,说他需要点钱。
妻子二话没有说,去箱子里拿出些银子递给他,叹口气说:“你那点工资,根本就不够家里开支的。现在就剩这些了,你看着办吧。”赵普心里感动啊,也许现在他才知道,情歌还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他揣着这些银子走出了家门,向后宫走去。
赵普来到后宫门前,向值班的禁军官员说:“老弟,麻烦你去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我赵普手里有件他想要的东西,如果不见,我立马就毁掉。”小军官知道他是赵普,也知道现在大家都不理他,于是就装作没有听到,站在那里像大爷那样,耷着眼皮说:
“老头儿,一边玩去,少在这里转悠。”
赵普从袖里掏出那些银子,塞到了军官手里。
军官把东西塞进自己袖里,然后晃啊晃地进了宫门,找到皇帝的侍从,说了赵普求见的事情,侍从眨巴眨巴眼,点头说:“知道啦,我马上去禀报。”
这时候赵光义正与妃子在喝酒取乐,侍从进来说:“赵普求见。”赵光义听到这里就火了:“他想见朕,朕还不想见他呢,让他滚回去。什么东西,还想来见我,没那资格。”
侍从并没有离去,说,赵普说手里有件东西,不见他就毁掉。
赵光义愣了愣,把酒杯慢慢放下,眼睛慢慢地开始发亮,猛地站起来。把侍从与贵妃都吓了一跳。他说:“快,马上让他进来。”
贵妃以为他要惩罚那老头,就说:“陛下何必动怒呢?就个老头儿,不见他还能怎的。”
赵光把她的手打开说:“去去去,马上回避。”
贵妃不高兴地说:“人家还没有喝尽兴嘛。”
赵光瞪眼道:“滚开。”
贵妃就撇着嘴,不高兴地去了。
赵光义马上吩咐侍从,把桌上的残汤剩饭撤下去,重新摆上。这时,赵普随着侍从进来。赵光义马上站起来拉着赵普入座,还说:“朕这几天还想亲自去请教您呢。”
赵普入座后,叹口气说:“陛下,臣还记得您跟太祖深夜去臣家里,不过现在大不如从前了。现在您去了,怕是臣连杯茶都管不起了。”赵光义听到这里,有些尴尬地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提它。来来来,喝酒。”说着亲自给赵普倒上酒。
两个人谈到半夜,赵普出来的时候,是赵光义亲自送到宫门口的。赵普走到禁军面前,伸出手说:“我还需要那些钱回去买米吃,还给我吧。”
小军官从兜里掏出银子放到他手里,扑通就跪倒在赵光义面前。赵光义问赵普怎么处置他,赵普看看手里的银子笑着说:“要让所有有要事的人来求见您,都能见到您。还有,最好不要让他出去乱说我今天晚上来过。”
这句话,就等于判了那军官的死刑了。
就在赵普夜访的第三天早上,上朝后的赵光义那是满面春光。有人说某某大臣请病假,不能上朝了。
“什么,请病假,不批,抬也要抬过来。”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感到吃惊。今儿皇帝是怎么了,有病也不让人在家歇,是不是又有什么大的行动了。他们都在猜测着今天可能发生的事情,大家心里忐忑,生怕什么事儿烧到自己。
话说赵普来到大殿前,传唤官马上把他领进殿里。
大家看到赵普进来了,都没有拿正眼看他。赵普故意踩了位大臣的脚,那大臣叫道:“你没长眼睛啊。”赵普马上借着这话说:“陛下,臣虽然没长眼睛,但是有件事情事关国家大事,需要向陛下禀报。”
赵光义脸上有着压抑不出的笑容,说:“爱卿请讲。”
大家听到赵光义说爱卿,还看到他脸上泛出了压抑不住的喜悦,都在猜测事情的发展。
赵普于是说道:“在建隆二年,杜太后召我过去,当时太祖就在床侧。太后曾问太祖,是怎么得来的天下。太祖说:‘以祖宗和太后的积德造化而来的。’当时太后说:‘这是不对的,你之所以能夺得皇帝,就是因为周世宗的幼儿接了班。如果后周有年龄大点的君王接班的话,天下哪有你的份儿。所以呢,你百年之后,应将你的位子传给你的兄弟。只有立年龄大点的君主,这才是社稷之福啊!’”
哇,大臣们听到这话,不由对赵普崇拜死了。
太有才了,相当有才。
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听到这里就害怕了,知道自己真的狗眼看人低了,知道自己之前太过分了。
大家都知道,这种马屁,也就是赵普能想得出来,也就是他能够用,别人想用这个办法都没有资格。
赵普又说:“太后当时对臣说:‘你记下我的话,不可违背。’当时臣就在榻前执笔,写了太祖的誓约,一式两份,并在纸尾骑缝处签上自己的名衔。事后,一份随太后葬入墓棺,另一份一直由太祖手封收藏着。只是因为太祖暴病而崩,未能交入陛下手中。”
赵光义激动得脸都红了,点头说:“听说过听说过。”
赵普说:“太祖已经误了,太宗您怎么可以再误呢?”
大臣们都知道,当初杜太后弥留之际,曾把赵普叫过去。无论真假都没有第二个人在现场,这件事因此成为赵光义继位合理性的铁证。随后,赵普帮助赵光义找到了那个盒子,拿出盟约,赵光义继承皇位终于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赵普自然得到了重用。
他赵光义变得光明正大了,同时就有了另外的问题,那就是他百年之后,也需要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弟弟赵廷美,赵廷美就变成了铁的储君了。赵廷美感到了压力,第二天他就要求把自己的官位降于赵普之下。历代皇储的地位与官职,都应该比现在的丞相要高的,因为这是皇帝的接班人嘛,他必须要拥有相对的权力,锻炼自己的从政能力,并有实力保住自己将来的皇位。历来皇储都是最危险的位置,死亡率很高,他能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