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仅我不知道,你也蒙在鼓里。柳小虎被打死后,你一直是全权委托法律顾问罗维权处理的。”杨勋祺开导向青龙,“这事他没有处理好。就拿尹志刚的口供来说,漏洞百出。尹志刚说:‘柳小虎请我们吃夜宵、喝酒。中间,他去上厕所。过了会儿我去巡逻,听到喊抓贼的声音,就跑步上楼……’这不正好证明柳小虎事先就计划好去偷换铝材吗?又说,‘一进门我看到一个蒙面人压在李浩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就把钢筋丢在地上,俯身去将蒙面人的手扳开。李浩翻身坐起,捡起那根钢筋朝他头上打一棍……’这句话更糟糕,罗维权不是说柳小虎去抓贼嘛,蒙着面干什么?这里还说明那根钢筋是尹志刚使用的……这些漏洞,那些看热闹、打‘哦嗬’的围观群众听一遍,不一定听得出来,即使听出来了也不会去想那么多;但录音落到了刑侦人员手中效果就大不一样了,反而成为尹志刚打死柳小虎的证据。最大的问题是,尹志刚逃跑了,而这里又有他的口供录音,显然是录音者将他窝藏起来或放走的。公安能不追查吗?”
向青龙心神不安起来,难怪杨勋祺极力开脱自己。他埋怨道:“这个罗维权怎么这样没有头脑,干这等蠢事!”
杨勋祺说:“如果没有找到尹志刚,‘8·24’命案和‘8·26’冲击事件都将成为悬案;一旦尹志刚捉拿归案,一切都水落石出,不仅洗清了李浩的罪名,还祝篁以清白,‘8·26’事件的策划和组织者也会被查出来,甚至牵连到你。你原来不介入此事是对的,但现在应该出来为他们收摊子了。”
“我向大老板汇报请示过了,他也想趁此机会将祝篁轰下台,把你扶上去。我看这出戏还得演下去,否则前功尽弃。明天把声势再搞大一点,没有尸体就抬骨灰盒。尹志刚嘛——”向青龙手握一只空紫砂茶杯,使劲一捏,“咔嚓”一声碎了。他盯着杨勋祺,眼神里显露出凶光。
杨勋祺避开他那诡秘的充满杀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谢谢你的好茶。我们虽然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插科打诨,但茶饮得很开心,很过瘾。”起身而去。
回到中级法院宿舍还不到九点,便去了祝篁家。走到门边,听到里面有哭泣声,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祝篁说:“跟你讲过多次了,柳小虎不是李浩打死的。他为了避险,暂时躲在那里,不会有危险的。”李瑾哽咽着埋怨道:“你一个中级法院院长,如今自身难保。就不会用法律保护自己?”祝篁说:“我又没有受到伤害,至于说我‘以权谋私,徇私枉法’,真金不怕火炼,身正不怕影子斜。上级会调查清楚,群众明了事实真相后自有公议。”
杨勋祺敲门进去,首先自然是一些问候、安慰之类的客套话。坐了会儿,说:“李浩也是,往外跑干什么?跑到我们院里来不是很安全吗?我们还不会采取措施保护他?”
“幸亏他没有跑到法院来,要不然老祝等于跳进了黄河,怎么洗也洗不清了。”李瑾说。
“你说的也在理。”杨勋祺奉承着。
“李浩如果不跑,就待在公安看守所,还容易将案子查清楚。这下糟了,两个都跑了,谁能把事情真相讲清?我弟媳虽然在场,她一个人说的话不知能不能作为证据?”李瑾不无忧虑地说,“案子查不清,还害得我们背上污名,整天为他担心受怕。”
“你不要着急,这事包在我身上,一定还李浩一个清白,还院长一个清白。”略停,杨勋祺说,“刚才我去查法警的岗,看到你们家还亮着灯就上来看看。今晚很安全的,你们早点休息吧。”
祝篁一直没有答话,只是觉得杨勋祺这两天表现出来的热情与关心有点不正常。见杨勋祺要走,他礼貌性地站起来说:“谢谢你!你忙了一天了,也该早点休息。”
杨勋祺走了一阵子,祝篁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内万籁俱寂,只有月亮无声地倾泻下清淡如水的银白色光芒。他抬头仰望着清亮而温柔的秋月。突然,一团灰白色的云块飘然而至将它遮蔽了。它很快又冲出了云块的包围,云块似战败了的士兵四下逃散。它露出了笑容,玉面更加皎洁,天穹更加蔚蓝,繁星更加晶莹。一阵凉风吹来,那片紫竹林发出萧瑟的响声。他转身望去,竹枝摇晃着,被摔碎了的月光透过竹叶在竹林里荡漾。真是“竹欲静而风不止”,祝篁暗自感叹。
“院长,还没有休息啊。”法警支队长刘斌手执电警棍站在祝篁身后轻轻地喊道。
“我刚才转了一圈怎么没有发觉你?”祝篁转过身问。
刘斌以为院长是来查岗的,严肃地回答:“法警队按军人的规矩执勤,晚上站岗必须隐蔽。今晚一岗两人,每岗两小时……”
“好了,不要汇报了。”祝篁打断刘斌的话,“你马上把岗哨撤了,都回家睡觉。站什么岗!”
“院长,为了您的安全,这岗不能撤。”
“我安全得很。你们站了半晚发现什么不安全的苗头?”祝篁反问。
“那倒没有。不过,警惕一点儿为好,有备无患嘛。再说这是院领导布置的,我得履行职责。”
“啊,我不是院领导?”祝篁直问得刘斌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接着说,“这样吧,为了更安全我来带岗,你们轮流站,我就带岗到天亮。”
祝篁这一招果然有效。刘斌有点急了,想暂时离岗,待祝篁睡了再站,爽快地答复:“好,按您的指示办,撤!”
谁知祝篁早就防备到这一点,跟着刘斌到门卫处喊出另一法警,又一同到法警队将全部执勤的法警劝回家,才返回宿舍院子。
风停了。祝篁望着那片挺拔幽静的紫竹林,心生感慨:“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个中滋味,只有郑板桥之类的人物才能体会得出来。
深夜一点多了,祝篁两口子同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李瑾的心狂跳不止,以为是李浩打来的。祝篁接电话时她附耳静听,听出不是李浩的声音才仰卧下去,望着天花板发呆。
是沈渊的电话。他说:“今晚向青龙和罗维权去工地,与柳絮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明天可能还会闹事。”他详细地汇报了向青龙的活动情况……
就在杨勋祺去看望祝篁夫妇的同时,向青龙给沈渊打电话:“今晚同我一起去法院安居工程工地看望柳絮和她的亲属。柳小虎死后我一直没有过问。他两姐弟到底是我足浴城的员工,不去看一下总感到过意不去。”沈渊夸赞说:“老板这么关心员工,难怪大家一心跟着你,舍得为你卖力。”
一同上车的还有罗维权和两个保安。途经一家超市,向青龙嚷着:“停车。”领着大家进去买了一大袋饼干、饮料,还有两箱苹果。到了工地,由保安和沈渊送到柳小虎的工场。
柳絮见向青龙前来看望甚是高兴,连忙道谢,抱歉地说:“工地条件差,连凳子都没有,实在不好意思。”
罗维权只看到十来个人在工场,坐的坐,站的站,还有的胡乱地在地板上搭了铺躺着,忙问:“怎么只有这些人?还有些人呢?”
“我父母和乡亲们都回去了。这些都是亲戚,大多数在这里做工,帮我处理一些事。”柳絮说。
向青龙临行前就对两个保安交代过,这时对他们说:“你们去工地转转。”
保安下去望风去了。沈渊说:“我去看车。”
罗维权对柳絮说:“不要影响大家的休息,找个地方说话。”
柳絮领着他俩到第六栋她的卧室,关起门商议。
“昨天,公安把你带去讲了什么?”罗维权问。
“主要进行法制教育,说这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本该实行治安处罚,考虑到我在悲痛中就予以免除了,但不准再犯。问我那盘录音带哪里来的?我说柳小虎死后,我怀疑是尹志刚打死的,就要侄子去他宿舍,看有没有留下血衣等能做证的物品,在他的床上发现了那盘录音带。”
“回答得好。真看不出你脑子反应这么快。”罗维权称赞说。
“昨天法院那个干部提到这个问题,当时我哑口无言。想到公安一定会找我的,对有关问题都想了想。录音带的事还与侄子统一了口径。你好心帮我,总不能把你牵扯进去吧?”
罗维权以钦佩的眼神望着她,又问:“他们没有问照片是哪里来的?”
“问了。我想拍照是公开的,律师有这个权利。我回答,是我请罗维权律师拍的。”柳絮见罗维权的眉宇即时皱出一条沟来,问道,“不会连累你吧?”
罗维权皱眉是因为感到自己暴露了,但柳絮并没说错,不能责怪她,忙回答:“没有。其实你不说人家也知道。”
“下一步打算怎样搞?”向青龙问。
柳絮叹了一口长气,说:“人都火化了,再说凶手很有可能是尹志刚,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一不做二不休,这是罗维权的性格。只有将水搅浑,把祝篁赶下台,才能保住自己。他说:“就这样收场,等于给你自己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而且还伤及我和向老板。”
“我从公安那里打听到,打死柳小虎的凶手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如果与李浩无关,他跑什么?他已经在公安,你们也伤害不到他。从公安脱逃,显然不是怕你们而是怕公安。”向青龙说。
“杀人偿命自古都如此。柳小虎即使偷换铝材,也不是死罪,李浩更没有权利剥夺他的性命。我与向老板研究了,还得继续扩大影响,获得全市人民的支持。没有尸体就抬骨灰盒,关键是要把横幅标语写好。”罗维权指着一个大塑料袋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想到公安说的“不准再搞”,柳絮觉得闹不好会把自己闹进监狱,低头不语。
向青龙见柳絮不表态,威胁说:“就这样放手,你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罗维权琢磨着,柳絮相信了公安的话,害怕了,必须打消她的顾虑。于是他说:“你以为今天的行动真的违法了?如果真是扰乱社会秩序,公安早就把你关起来了,还会同情你、怜悯你?他们是在威胁你!实际上,影响越大就越能广泛获得人民群众的同情和支持,公安就越不敢随便处罚你。”
“老罗是赫赫有名的律师,不像公安那些半罐子水。听他的没有错。”向青龙帮腔说。
人不经百语,柴不经百斧。在罗维权、向青龙的轮番说教下,柳絮最终屈服了,只好言听计从,派人连夜回滩头村喊人,凡来者不论男女老少每人发给一百元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