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补偿周宇庭，晚饭后，西语去了他的住所。
他住在离西语公寓不远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配套设施齐全，三室两厅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房是空置的，只放了几件健身器械。
西语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然后套了他的一件白衬衫，光着大腿就出来了。全身上下，她最有自信的就是这两条腿，直而细长，皮肤光洁，没有一点疤痕，常有人赞她的腿漂亮。
她踱到书房，周宇庭正在打电话，看到她，眼都没多眨一下，把手机拿远一点说，你先睡吧，然后背过身去继续讲电话。
这一招电演中的女人百试百中，怎么到她这就失手了？她泄气了，还有点赌气，扑倒在床上，内牛满面。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周宇庭已经在她身边睡熟了。他似乎很累，呼吸钝重，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没有舒展开来，纠成浅浅的川字。
西语往他身边挪了挪，又不敢贴得太近，怕弄醒他。可是，一男一女两个正常人躺在一张床上，却又没有肢体接触，是不是有点奇怪？西语伸出一只脚，慢慢地摸索到他的脚，用自己的脚掌贴着他的脚背，感受着他的体温，心满意足，再度进入睡眠。
安睡到天明。
清晨。
太阳隐藏在云层后面，呼之欲出，天空一片暖洋洋的色彩。树木去年的叶子还没发黄，现在又长出许多嫩绿的新叶，深绿晕染着浅绿，颜色如水彩画一样层层铺展开来。
“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西语趴在床上，五音不全地唱歌。
“让我再当一会奴隶。”周宇庭的脸被她扯得老长，说话也漏了口风，听起来含含糊糊。
西语不依不饶，却被他一翻身，圈在了怀里。
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胸口，顿时心慌意乱。
他闭着眼，摸索着她的额头，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李度正从六十元一晚的小招待所的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父母得知他毕业后打算去A市工作，气得跳脚，直呼儿大不中留，轮番劝告不管用，便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带着仅有的五百块现金来到A市，只因为西语在这里。
一晚上，他躺在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思绪混乱。他想，自己或许是遇到传说中的二奶了，她符合二奶的特征，未婚，有房，且跟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大龄男人关系不寻常。房子应该是那个男人买给她的。他对她一无所知，竟然放弃了父母为他安排的工作，大老远跑来找她，为了省钱，竟然委屈自己容身在这种买成人用品的招待所，几次三番被推销“特殊服务”的女人骚扰，综上所述，他肯定是脑袋进水了。
二奶，这类影响社会和谐，破坏生态平衡，导致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的女人就应该拖到奥运赛场上当枪靶。他为自已喜欢上一个二奶而感到羞耻。
无比悲愤，一滴眼泪未经他的允许流了下来。
行李收拾妥当后，他收到了西语的短信：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他看了一眼，便把手机搁置一边。
过了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打过来了。他不接，电话就一直锲而不舍地响。响第三遍时，他终于忍不住接了。
“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
“找我什么事？”他冷冷回问。
“昨天真不好意思，我男朋友突然过来了，今天你想去哪里？我全程奉陪。”
“不用了，我要回长沙了。”
“为什么？你昨天才来。”她的声音顿时提高了。
“我爸打电话给我，说在长沙给我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让我马上回去。”
“那你也得让我尽了地主之谊了你再走！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追到长沙也得把你追回来。”
他心软了，说，“那好吧。”
西语到达李度下塌的“酒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楼是卖成人用品的，各种牌子的套套，各种情~趣用品，琳琅满目。走进去里间才是前台，房间在二楼。
见到李度，西语劈头就问，“你怎么住这里？”
“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吗？酒店一晚至少要两百，这里六十块钱搞定，省了。”
西语拍拍他的肩说，“还没毕业，就学会精打细算了，有前途。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走吧，我们去喝早茶。”
李度假装不经意问，“你男朋友呢？怎么不叫他一起？”
“他临时有事，去香港了。”西语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说，“不过，他把车留给我了。”
一路上，李度反常地少言寡语。
“你怎么了，好像不开心？”西语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患了毕业恐惧症吧？我跟你说，其实我毕业那年，也经历过一段很迷茫很纠结的时光，什么工作都做不久，一混半年就过去了，我同学有的已经当上主管了，我还在满大街找工作。后来我就跟自己发誓，如果下一份工作没做够一年，我将来嫁的男人就是GAY。每次想辞职的时候，我一想到自己发的毒誓，就能咬着牙坚持下去了。人只要不给自己留退路，不管遇到猪一样的队友还是狼一样的对手，都不会退缩，都能勇往直前走下去……”
心情大好，西语的话特别多，直到坐到酒店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了，她才停止说教。
面前小笼小屉摆满一桌，热气腾腾。
李度尝了几筷子，实在没什么食欲。他突然怀念长沙街头的干挑面。拌两勺辣椒，盖一个荷包蛋，这才合他的胃口。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人，原来都不是他要的。
西语未觉他的冷淡，脸上挂着童叟无欺的招牌笑容，卖力地劝他吃这吃那。看着她热情爽朗的样子，李度实在不忍心再冷脸对她。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西语问，“我今天有时间，可以陪你。”
“没有。”
“那我们去海边吧，我知道有一个海湾，还没有完全开发，很漂亮，人也不多，这个时候去海边，不冷不热，刚刚好。”
喝过早茶后，西语带着李度，直奔海边。
高速，省道，县道，最后转入乡村小道，终于来到了海边。西语开着车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后，停在了一片树荫下。
阳光撒在蔚蓝的海面上，像一大片银色的鱼儿在跳跃欢腾。海水蓝得就像情人的眼眸，一掉进去就沉醉其中出不来了。西语情不自禁甩掉鞋子，奔向大海，白色的浪花在脚下翻滚，夹着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吹来，白色雪纺裙裾翩飞，宛若仙子。
看着西语，李度想起了《蜗居》中的海藻，她们都是外表看起来单纯善良无公害的女孩，谁会想到她们是别人的二奶呢？
喜欢她，或许只是一个意外。
他苦笑一下，也脱下鞋袜，投入大海的怀抱。他身上穿着牛仔裤，裤角挽不上去，不一会便湿了一截。不远处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戏水，小孩套着游泳圈，在父亲的帮助下学习游泳，一家人其乐融融，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西语回头看到李度奋力挽裤腿，笑着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买泳衣。”
海边便有一家卖泳衣的小店，价格也公道。几分钟后，西语回来了，递给李度一条印着哆啦A梦图案的泳裤。
李度一脸郁闷地说，“没有别的图案吗？”
西语说，“你可以选择不穿。”
“去哪里换？”
“那边有个公厕。”
李度叮嘱，“不许偷看。”
西语不屑，“切，谁要看你，没腹肌的男人在我眼里都不算男人。”
轮到西语换了泳衣出来，李度不忘回击她，“没胸部的女人在我眼里也不算女人。”
海水没到腰部，李度便不敢再往深处走了，他从小对水就心存敬畏。小时候，一到暑假，别的男生都扎堆结伴往水库跑，只有他在游戏厅里拍机器，结果一个暑假过完，别人都晒得黑不溜秋，只有他比小姑娘还白嫩。
“原来你是旱鸭子啊！”西语取笑他，“如果有人问你，你老妈和你老婆同时掉到水里，你先救谁，你只能回答，我谁都不救，呜呜，因为我是只旱鸭子。”
李度瞪她。
西语笑得更放肆，“哎，你去叫那边那位大叔干爹，反正他已经教了两个儿子，再多教你一个儿子，应该也没问题。”
“不需要，游泳有什么难的，我一学就会。”李度不服气，在水里扑腾着，手忙脚乱，水花四溅。
西语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不远处的一家四口也被李度逗得捧腹大笑。年纪大一的小男孩双手拢成喇叭冲着李度喊，“哥哥，加油啊！不会游泳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哦！”
士可杀，不可辱！李度咬牙切齿。
脚一离地，整个人就往下沉，还呛了几口水。也许是水浅了，浮力不够，他才浮不起来，边试边往水更深的地方走去。脚下踩到一个贝壳类的东西，疼得他一提脚，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倒在水中。水瞬间就淹没了他的头顶，他想站起来，脚下却不着力，想叫救命，一张嘴水就争先恐后灌进嘴里，呛得他不能呼吸。
越紧张，越慌乱。
他胡乱扑腾着，恐惧侵袭全身，明明水深还不及他的身高，可他就是站不起来。如同陷入梦魇，意识还在，却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死死的拽住那只手不放。手的主人倾尽全力，将他带出水面。
终于到了岸边，西语放开李度，累得瘫在沙滩上。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呼吸都感觉疼痛。
李度虽然被水呛得差点背过气去，恢复得却比她快。他偏过头看她，她头发零乱，几缕发丝混着沙子粘在脸上，脸色惨白，疲惫几近虚脱。
他坐起来，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凝视着她的目光中，感激和怜惜交织。
西语睁开眼，发现李度正盯着自己看，忙拿手挡在额头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别用这种一见钟情的眼神看我。”
李度笑，“你再不醒来，我就要给你人工呼吸了。”
“我了个去！记住，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我。”
“我还是以身相许吧。”
“先把腹肌练出来再说吧。”
李度又躺下来，郑重地说，“谢谢你。”
语气诚恳得让西语有点不适应。“少来这套，我的隐形眼镜被水冲走了，回去不能开车了，你会开车吗？”
“会。”
“那回去你开车。”
“OK！”
两人并排躺在松软的沙滩上，海浪一阵阵扑打在脚上。
李度双手交握枕在脑后，望着蓝天白云说，“这样躺着说话挺舒服的！哎，说说你的恋爱史吧，你谈过几次恋爱？”
西语背过身去，“我救你已经累得快断气了，还让我说我的伤心往事给你解闷，我不干！”
李度要挟她，“你不说，我就不开车。”
西语转身瞪他，“恩将仇报。”
李度娇嗔道，“说嘛，说嘛，人家真的很想听啦……” 眼含秋水，碧波荡漾。
西语最扛不住男人撒娇，打断他说，“好了好了，真受不了你。先说初恋吧，我的初恋是个秀气又斯文的男生，如果放现在，一定是大受欢迎的花美男。不过那时候我们女生的审美观还没开发，一窝蜂地喜欢那种高大阳光型的男生，像他这种柔弱花美男反而没人关注。有一次我的自行车坏了，他自告奋勇载我回去。我坐在他身后，看着他瘦小的胳膊上青筋都冒出来了，车头扶得歪歪扭扭，几次差点摔倒。我说，要不我来骑你来坐吧？他说，不行，我是男生，怎么能让女生载我？他硬撑着把我送回了家，校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当时我觉得，这个男生虽然弱不禁风，但是自尊心很强，很有毅力，慢慢对他有了好感。没过多久，他给我写了一封告白信，字写得跟人一样秀气，我还没看内容，就已经被他的字折服了。我们交往了两个月就毕业了，去了不同的高中。我听人说，他在学校跟一个女生来往很密，问他，他只说是好朋友。我们开始互相猜忌，频繁吵架。有一次吵得很僵，他拿出一枚硬币说，我们的未来不如交给老天决定吧，是图案就在一起，是数字就分手。结果，连老天也要我们分手。”
李度问，“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是啊。”
“分手后还有联系吗？”
“没有。不过我前年回去，在肯德基碰看到他和一个女人一起，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如果说女大十八变，那他简直就是男大七十二变，现在的他，长得就跟韩国明星一样，而且还是原装的，省了多少钱啊！我后悔死了！”西语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唉，只怪我们相遇得太早。”
李长一阵狂笑，“你高中交往的对象是哪一型？”
“高中这个跳过吧，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上大学后我交往了一个篮球队的学长，海拔有一八五，每次接吻我都得踮着脚。我贤妻良母的本性，就是那个时候激发出来的。我每天给他洗衣服，洗臭袜子，他打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递水递毛巾，还帮他在图书馆占位，抄笔记。那时候我觉得为他做这些事很幸福，谁知道后来，他跟一个艺术系的妖女勾搭上了，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说，对不起，我需要的是一个女朋友，不是一个保姆。我气得想甩他一巴掌，结果还被他截在了半空中。从那以后，只要海拔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我通通视为眼中钉。”
“看不出，你的恋爱史还挺悲催的。”李度拱她继续说下去，“那昨天那个，是你第几任？”前面都是引子，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她和昨晚出现的那个男人的关系。
西语想了想说，“他是我的老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离过两次婚了。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看好我们。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会坚定我自己的选择。我以前的男朋友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喜欢，而他，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之前的都不算爱。”
李度听了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西语侧过身，推了推李度的胳膊说，“我说了这么多，轮到你了，说说你被别人甩的故事给我听。”
长睫毛忽闪忽闪，近在咫尺。李度有些慌乱，忙坐起来说，“我的人生中只有我甩别人，没被别人甩过，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你想听这种段子，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西语踢了他一脚，低吼，“滚，你以为你是万人迷啊！”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把大海染得格外温情。李度开着车，沿着海岸线慢慢行驶。西语蜷缩在副座上，听着歌睡着了。
车内播放的轻音乐被愤怒小鸟的铃声覆盖了，西语仍睡得死沉死沉的，李度腾出右手，从她的包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老大”，李度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西语，我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度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你好，西语她在车上睡着了，等她醒来了，我让她打回给你吧。”
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起伏，“你们在哪里？”
李度说，“我们去海边了，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请你把车开到她家门口，我在那里等你们。”
“好。”
到达西语居住的公寓门口时，太阳已经消失在云层后面，天边一片色彩斑斓。李度看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男人，他依然穿着西装，不过内搭是件T恤，看起来年轻了一些。
李度下车，对周宇庭说，“西语还在睡，她和车都交给你了，我回去了。”
周宇庭接过车钥匙说，“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再见。”像昨天一样，李度迅速离开了。
他回到招待所，退了房，提着和来时一样的行李，带着和来时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