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竹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蒲扇优哉游哉地扇起风来。卢灿之也无事可做,索性坐在谯竹村旁边默默喝着凉茶。两人在堂屋里呆坐了近两个钟头,眼看就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吕医士怎么还没回来?”卢灿之慢慢走到门前,伸头向外望去,自言自语地说。
谯竹村放下蒲扇,冷笑道:“该不是迷路了吧?”
卢灿之并没有回头,答道:“龙渊山又不是什么密林大山,怎么会迷路,可能是吕医士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谯竹村酸溜溜地说。
就在二人说话间,就见吕德冕穿过垂花门,朝堂屋走来。卢灿之迈步走出堂屋,远远地就对吕德冕大声问道:“吕医士可有什么收获?”
吕德冕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哪里有什么收获,只是在龙渊山到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卢灿之的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失望之色,喃喃地说:“先进来喝口水再说吧。”
吕德冕走进堂屋,跟谯竹村打了个招呼,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水。
“坐下来凉快一下吧。”谯竹村一边说一边将手边的蒲扇递给吕德冕。
吕德冕接过蒲扇来扇了起来,问道:“申公子呢?”
“看望申老先生和申家小姐去了。”谯竹村答道。
“申家千金的病情如何?”吕德冕用力扇着蒲扇,问道。
谯竹村看了卢灿之一眼,说:“我方才正跟卢老先生说这件事呢,本打算回来后就见见申家小姐的,不过卢老先生说等你回来之后一起见比较妥当。”
吕德冕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如此也好,那我们用过晚膳之后再去见申家小姐吧。”
卢灿之的眉蹙在一起,似乎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
申可轼陪谯竹村、吕德冕、卢灿之用过晚膳之后,又去内院查探了一番,不多时便返回堂屋,只见他脸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谯竹村站起身来,用眼神询问申可轼,申可轼微微点头,说:“舍妹目前神志稍清,可以回答一些问题。”
谯竹村搓搓手,面露喜色,道:“那我们这就去吧。”
申可轼转身在前面带路,三人跟在他身后走出堂屋,沿抄手游廊穿过屏门,走进后罩房的院子里。一个丫鬟侍立在桂树下,见申可轼走了进来,连忙行礼。申可轼挥挥手,上前打开房门,朝里面小声说了一句,“大妹,县里的专员来了,想问你几句话。”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反应,申可轼带头走了进去。由于门窗一直紧闭,屋里显得很闷热,谯竹村一边擦汗一边四下张望着。这是一间起居室,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书桌,背后的墙上是个多宝格柜子,屋子正中是一张马蹄腿圆桌,圆桌旁放了四张凳子。卧室在起居室旁边,中间没有门,而是用一道织锦屏帘隔开。申可轼上前拉起屏帘,对谯竹村说:“请进。”
谯竹村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吕德冕和卢灿之也跟着走了进去。里间的卧室并不大,靠墙是一张檀木月洞门罩架子床,床头有一个雕花梳妆台,另外一堵墙边还有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架子床上围着帏帐,隐隐可见一个人影平躺在床上。卧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再加上空间也比较狭小,因此众人都站着。申可轼轻声说道:“这位是县署派来的谯巡官和吕医士,还有一位是镇上的卢世伯老先生,你是见过的。”
床上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申可轼。
“谯巡官和吕医士有些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和他们谈谈。”
“嗯……”从床上传来一个极微弱的声音。
谯竹村看了吕德冕一眼,抢先开口道:“申小姐,在下谯竹村,受县知事大人的委派,来此调查发生在贵府的一系列命案,希望你能配合在下的侦查工作。”
“嗯……”那人影一动不动,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
谯竹村向前迈了一小步,想看清帏帐里的人影,可是卧室内光线很暗,即使站在床边,也不太看得清帷帐里的状况。
“申小姐,你能向我们讲讲前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吗?”吕德冕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安详,好像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嗯……”那人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开口缓缓说道,“我……尽力而为吧……那天的事实在……”
吕德冕点点头,温和地说:“请讲吧,我们都听着呢。”
“那天……那天下午家里出了事,先慈……先慈一直担惊受怕的,大哥……大哥让我们三个去陪陪先慈。那天很热……过一会儿,外面刮起大风,接着就打起雷来……我们三个很怕打雷。先慈嫌屋里太热,就……就起身把房门打开,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很大的雷,几乎……几乎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这时我看见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从……从天上掉下来,先慈吓了一跳,好像要跌倒的样子。我站起身来,去搀扶……搀扶先慈。就在这个时候,我看清了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那……那是一个烧焦的……人头……我吓得大叫一声,这时先慈突然浑身一颤……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吓坏了,只会不断地喊‘救命’……没多久我感觉大哥带着人跑了过来,再后来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人影说两句便停下来歇一会儿,一段话断断续续讲了很长时间。终于讲完之后,人影发出很沉重的呼吸声,显得十分疲倦。
吕德冕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当人头从天而降的时候,你是在屋子里面的吧?”
“是的。”人影答道。
“那你可否亲眼看到人头从天上落下?”吕德冕严肃认真地问。
人影想了很久才开口答道:“当时正好打了一个很大的雷……我被吓得不轻……先慈站在门边,我朝她那边看过去……正好看见……看见那人头落下……”
吕德冕沉吟道:“不过你当时正在屋子里,只能看见那颗人头落下,却看不见人头究竟是从哪里落下的,对吧?”
这时人影略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
“我说得对吗?”吕德冕不太放心,继续追问道。
“是的。”人影小声地答道。
“我问完了。”吕德冕看了看谯竹村,说道。
谯竹村转了转眼珠,开口说道:“贵府罹此不幸,还请申小姐保重身体,节哀顺变。我等定当尽心竭力,早日查明真相,抓捕凶手,以告慰令堂在天之灵。”
人影艰难地从床上撑起半截身子,伸出手来,将帏帐推开一些。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不过此时早已黯然无光,娇嫩的面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低着头,朝谯竹村微微鞠了鞠身子,眉头皱起,犹如西子捧心。她楚楚可怜地说:“一切就拜托诸位大人了。”
“请小姐好好休息吧,我等一定努力查案。”谯竹村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
从申可怡的闺房出来之后,吕德冕对申可轼说:“令妹看起来似乎恢复得不错,我想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了。”
“但愿如此吧。”申可轼担忧地说。
谯竹村扫了一眼院子,道:“不知另两位小姐状况如何?”
申可轼叹了口气,说:“虽然她们当时没有看到人头从天而降那恐怖的一幕,可是先慈口吐鲜血的景象已经使她们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现在她们的状况还很糟糕,连话也不肯说几句,唉。”
谯竹村拍了拍申可轼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申可轼低下头,默然无语。
卢灿之眯起眼睛,对吕德冕说:“不知道吕医士从申家小姐的证词里找到什么头绪没有?”
吕德冕含糊地答道:“申小姐的证词对于侦查工作还是颇有帮助的。”
卢灿之还想问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开口。吕德冕抬头看着天空,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案件的侦查工作就此陷入停滞状态。谯竹村对于如何化解当前的困局束手无策,只能寄望于吕德冕。而吕德冕终日只是在龙渊山头闲逛,或是翻阅他随身带来的医书。卢灿之毕竟只是个武夫出身,对于如何查案也是毫无办法。申可轼似乎已经不再提破案的话题了,每日悉心照料老父和妹妹们,他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到之前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支撑起整个家族的男人应有的坚毅和忍耐。
几日之后,谯竹村终于收到了大邑县署的回电,可是电文内容却让他大失所望,大邑县近日并无失踪之寇姓男子。随后,县署也差人回复,前日派专人去青城山取得了玄真道长的证词。玄真道长表示之前并不认识张道人,只是在他来青城山挂单之后才熟识起来,因张道人精通道法,一见如故,才写信请申云潜多加照顾。
这下谯竹村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在这静谧、单调的乡下度日如年,只想早点摆脱这棘手的差事。他给表姐写信,让表姐替自己吹吹枕头风,把这案子交给别人去办,早点把他召回城里去。
就这样又过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县署差人送来一封公文,县知事在公文里痛斥谯竹村办事不力、颟顸无能,同时又找了个借口将他召回县署,另派了一个叫张熙鹤的巡官来此接手调查工作。谯竹村连夜收拾行李,等张熙鹤一到后里镇,便与他办好了交接工作,急急地赶回城里了。
这张熙鹤年已六旬,本是清时县衙里的一个胥吏,后来买了个巡官的位子,只为能捞点养老钱,对于侦查办案,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在后里镇待了半个多月,终日只是和当地的乡绅富户吃吃喝喝,并借搜捕凶手之名四处勒索百姓,弄得民怨四起。吕德冕因为看不惯张熙鹤的所作所为,和他大吵一架,并威胁要将他告到省府去,张熙鹤这才略微收敛了一点。随后张熙鹤向县署呈上一份报告,坦言案情过于复杂,又多涉神异之事,已无力侦办下去,企请暂停侦查。县署发来公文,将张熙鹤痛斥一顿,不过他此前早已用钱上下打点过一番了,因此这封公文只是县知事做做样子而已。另一方面,申可轼已经对查清真相失去信心了,他现在急切要做的,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对于警察的推诿拖延,也没有过多地指责。没过多久,县署将张熙鹤召回,此案变成了一桩彻头彻尾的死案。所有的案卷被封存起来,静静地放在警察所的档案室里接受鼠啮蠹蚀的命运。
“民国”十一年发生在后里镇申家大院的一系列离奇命案,就这样以不了了之的局面暂告了一个段落。“怎么?”博士停顿时,沛基突然问,“那又如何?”
“这没让你想起什么吗?”
“没有。”
“再者,”菲尔博士说,“关于那个有趣的机器人偶,黄金女巫人偶。只要去看看十七世纪这种机器人偶是用什么方式运转的,你就能揭开这案子的秘密了。”
--《歪曲的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