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店主学得御膳房大顺斋糖火烧的手艺后,做出来的糖火烧更加受人欢迎。远近的客人纷纷跑来品尝,又把这消息带到四面八方,都说大顺斋从北京请了大师傅。更多的人跑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何等人物,做的糖火烧竟然比大顺斋做的还好。
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一看我们成了通州名人,吓了一跳,忙去找师傅商量,说这儿离北京太近,要是陆司令和吴主委知道了,还不马上派人来抓我们回去啊?那怎么办,走还是留?得去征求两位娘娘的意见。
琼芝娘娘还在生武正当的气,扬头说:“正当也是的,这么乱哄哄的还要添乱。”
啥意思?怎么一贯喊的武侍卫成了正当?他又添了什么乱?我们反正听不明白,也没有工夫听明白,便扭头看着青莲娘娘。青莲嘻嘻一笑,说:“不关你们的事,我们说我们的。这刘店主也是的,御膳房的秘方学就学了,用得着扯旗放炮吗?叫他别折腾了。今后啊我们都得小心点,宫里的东西,放在民间都是宝,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我说:“娘娘说的是,都怪我大意了,真不该教他什么秘方。”
青莲说:“戚御厨你可别多心,你把人家的东西还给他们,支持他们做好糖火烧,本意不错。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是刘店主这个生意人的惯用伎俩罢了,不去管他。”
我说:“谢谢娘娘谅解。既然此地不可久留,那我们明天就走。你们看行不行?”
我们决定第二天离开通州。
刘店主见我们收拾行李,得知我们准备离开,跑来找到我,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非要请我们去城里最好的酒店吃一顿告别饭,不然不放我们走。我再三推辞无效,只好客随主便,听他安排。
当晚,刘店主带我们来到迎客酒店,点了很多菜,东坡肉、红京鱼、小楼烧鲶鱼、卤水鸭翅、八爪鱼、干锅口蘑、涮羊肉、驴打滚等一大桌,主菜是涮羊肉,平民味十足的一道菜,原料无外乎羊肉片、芝麻酱、韭菜花、卤虾油、冻豆腐、细粉丝、白菜等,待火锅烧开,围坐在一起的客人用筷子夹肉片放入沸汤之中,一涮即熟,再蘸作料,即可食用。
驴打滚是一种通州小吃,端上桌来,黄澄澄的,闻着有浓郁的黄豆粉香味。
张家常没见过这东西,问刘店主:“这为什么叫驴打滚呢?”
刘店主哈哈一笑说:“这是咱们百姓诙谐的说法,其实就是黄米面加水蒸熟后,沾上黄豆粉面,擀成皮,抹上赤豆沙馅,卷起来,切成拳头小块,撒上白糖就成,好吃得很,又香又甜又黏,不信你尝尝。”
张家常忙抓起一块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香甜,嚼一嚼,觉得很柔糯,忙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嘟着嘴说:“好……好吃!”
这时,迎客酒店的店主过来跟刘店主打招呼,见我们不是本地人,就说:“你们别小瞧这驴打滚,还上了诗呢。我念给你们听听:红糖水馅巧安排,黄面成团豆里埋。何事群呼驴打滚,称名未免近诙谐。”
大家拍手叫好。
刘店主问我喝什么酒,又说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南方大批优质粮食经漕运达通州,再分批运往北京,所以制酒的原料充足,酿酒业十分发达,出了不少闻名全国的好酒,比如金澜酒、东潞烧酒、湾酒、同泉涌和积成涌等。
我听了直点头说:“通州的酒名不虚传,听说早些年间,大学士刘墉多次派人到通州为皇上打酒。要我说啊,咱们就喝‘同泉涌’,最好的烧锅酒。”
这一夜我们喝得很高兴,有说有笑,还准备划拳取乐,可一看两位娘娘在座不方便,便改为猜拳。伸出两拳任猜,哪一只拳里有小钱,猜中,出拳人喝酒;没猜中,猜的人喝酒。往日在御膳房喝酒不许吵闹,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没想到两位娘娘也会玩这个,说以前玩过,还自告奋勇试了几次,玩得一脸兴奋。大家就更来劲了,猜拳喝酒,谈笑风生,一直吃到很晚才回住处。
第二天,我们便与刘店主告别,请他租了三乘轿子供两位娘娘和御厨张用,离开通州,逶迤南去。
通州南去,一条官道通河北廊坊,再往南便是静海、沧州,我们计划是去山东德州,那儿一脚踩两省,安全。
一行人上了路,因为轿夫速度有限,我们也就不慌不忙,说说笑笑,饿了进饭店,晚了进旅店,一路过州过县,就这样紧走慢走,第四天到了河北沧州下面的一个镇。走了几天路,大家都累了,所以简单吃了饭,收拾收拾都睡了。
当天晚上我们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霞光万道,天已大亮,公鸡咯咯咯叫得响亮。我在御膳房多年,养成一个习惯,睡觉时把衣裤脱下放在枕边,以方便随喊随起,可这会儿习惯性一摸,没有衣服,掉头一看,的确没有,心里一惊,忙东张西望。
这屋里只住着我和御厨张。他老人家在宫里的时候都是早睡早起,可这会儿还赖在床上犯迷糊,问我找哪样。我说:“师傅,您见没见着我的衣服?”御厨张哈哈一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师傅替你找衣服啊,上床时放哪里了?”我说:“师傅,您看看您的衣服。”御厨张突然叫起来:“啊?我衣服呢?富贵,快来帮师傅找衣服,是不是老鼠叼走了啊!”
师傅这一闹,一个小院几间屋都传来声音。这个说我的衣服呢?那个说坏了坏了,这包袱怎么被解开了。两位娘娘屋里也响起惊叫:“来人啊!来人啊!武表哥快来啊!”
我急忙跳下床,大步往外走,开门一看,院子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衣服,心想坏事了,急忙上前找到自己的衣裤,三两下穿好,又替师傅找出衣裤,给他送进屋,然后大声喊:“家常、陈设,你们怎样?快出来!”又对着两位娘娘的房间大声说:“有啥事?有啥事?娘娘们别急啊,我在外面的。”
张家常、陈设和武正当的衣服也被扔在院里。他们一个个躲躲闪闪地溜出来找衣裤穿上,才有了声气,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谁这么缺德干的啊?”御厨张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沮丧的样子,对我说:“富贵,咱们遭强盗偷了!你快回屋查看查看。”
我赶紧回屋看包袱,所有的钱财都放在里面,昨晚系得好好的,放在柜子里,可这会儿柜门大开,包袱皮敞着,换洗衣服物品扔了一地。我心里一惊,真被偷啦?全身直冒冷汗,我们一行人的钱财都放在我这包袱里,说是我这儿最安全。我急忙上前翻找,翻得乱七八糟也不见钱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要是都被强盗偷走了,怎么得了?
多年后,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唯独还记得我那焦头烂额的样子,那个急啊,真是恨不得上吊自杀。大家因为信任我,连两位娘娘也把她们的私房钱交给了我,为的是表明她们和我们同甘共苦的决心。而我们刚刚离开北京,刚刚踏上迢迢路程,过了通州去德州,到了德州还准备去扬州,送琼芝娘娘回老家。要是陆司令和吴主委他们还在追,就得再跑。他们就是高抬贵手,我们也得走很远的路,因为我的老家在偏远的重庆。现在所有钱财被盗一空,七个人的吃穿住行怎么办?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我们这个小院遭到强盗盗窃,七个人随身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而我替大家保管的钱财全部被盗,没有留一分一厘。
店老板来了,又把罗镇长喊来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热闹。每一间屋都打开看了,哇啦哇啦说半天,这个说兵荒马乱的强盗就是多;那个说谁叫自己不小心呢;这个又说这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其貌不扬;那个又说我看啊这里面戏中有戏。急得我们要跟他们吵。倒是那罗镇长知书达理,大声招呼那些人说:“胡说些啥啊?生怕事情闹不大是不是?一边歇凉去!”
罗镇长是典型的河北人,长得牛高马大,浓眉大眼,还一脸络腮胡。他四处看了,结论是出了强盗,叫我们去沧州城报案,说这儿地方太小,没权处理盗案。我们就准备去沧州,可旅店老板不准我们走,要我们付房钱饭钱。我们说钱都被强盗偷去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也被强盗偷去了,没钱付账。旅店老板不答应,叫来几个伙计,拦住我们不准走。
罗镇长出面调解,被旅店老板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顺风听到几个字,说是这种白吃白住的事见多了,便气得不得了,就上前跟他说理。店主也不客气,说:“无赖的脸上也没有写无赖两个字,管你有赖无赖都得交了钱才能走人,否则要捆了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