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正当见我们一筹莫展,气得脸色发青,拔腿就跑。我追上去劝他回来从长计议,他理都不理,甩开我就跑。我也是又困又急,回来也懒得说话,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天塌下来也是这么回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摇我的手臂喊我的名字,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一轮红日,霞光万道,又听见张家常大声说:“师傅,师傅,快醒醒,两位答应娘娘找您说事!”
我急忙换衣服,边洗脸漱口,边说“黄狗掉进粪坑--尽想好事”,边匆匆进宫。我刚走出御膳房,只听到屋里有响动,细细一听,好像进了生人,正恶狠狠地问张家常我在哪里。我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躲进一间柴房,从门缝往外偷看究竟是何人找我。
御膳房的大门敞着,进进出出人多,虽说国民军围了紫禁城,赶跑了皇上,可留下的人还得吃饭啊,所以御膳房一清早就忙着炒菜做饭。
过了一小会,只见那陌生人退了出去,很快又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拿手枪的壮汉,直冲进我的房间,一脚踢开房门,见我不在,正要返回,哪知门外突然钻出另一批军人,对着这伙壮汉就是一阵胡乱射击,顷刻间将其全部击毙。
我哪见过这阵势,直吓得抱头鼠窜,一头钻进柴火堆,一颗心跳得好厉害,像是要跳出胸膛。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外面清静了,有人走动了,正想钻出来看看,哪知这时柴房门吱的一声打开,强烈的阳光直射而进,吓得我赶紧往柴堆里钻。可进来那人径直走了过来,拍拍我的屁股,吓得我三魂掉了两魂,全身筛糠似的发抖。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你躲什么躲啊?喊你半天了也不回答,快出来,有急事!”
我的妈,虚惊一场,是御厨张。
事后我才知道,这场火拼是为了抢我。
张家常告诉我,先前那五六个壮汉是吴主委派来的便衣警察,准备绑架我出宫,先派一人进来打探虚实,遇到张家常,问我在哪儿。张家常聪明,没有说我进宫去了,而是灵机一动,说我回屋去了。那人就出去,把等候在外的五个人叫进来,冲到我的房间,准备逮我,哪知屋里空无一人,知道事情有变,忙往后退,却遇到那帮官兵。
陈设告诉我,他那时刚好去了厕所,正要出厕门,见一群官兵冲过来,冲到御膳房大门举枪就打,把院里那几个便衣警察全部打死了。他问过旁边的人,有人认得这些官兵,是陆司令的部下。
御厨张告诉我,他一早进宫去找到两位答应娘娘,说了咱们束手无策的情况,请她们自想办法出宫。哪知道两位娘娘竟然有了出宫的办法,还要把我叫进去一起商量,所以就托人带信叫我进宫,谁知久等不来,两位娘娘急坏了,就叫御厨张亲自跑一趟。御厨张跑出宫门,便见到这场火拼,一打听,得知我躲进柴房,就进来把我拉了出来。
我听了长叹一声,他们这哪是要我做菜,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啊!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出宫,否则性命难保,便急迫地问师傅:“两位娘娘有了出宫的办法?太好了!她们愿意带我们出宫吗?”
御厨张说:“这正是她们要立刻见你的原因。我们快进宫去吧。”
我边走边和御厨张说:“她们是啥意思?究竟愿不愿意带我们出宫啊?难道她们还有什么条件?”御厨张说:“你猜对了,她们可以带我们出宫,但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主要是对你提的,必须由你来回答。”我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师傅您快说,她们是什么条件?”御厨张说:“她们的条件也不苛刻,就是从出宫之后开始,到她们安家落户之日止,希望你能照顾她们。”我一听竟是这么回事,不禁脱口而出:“啊?要我照顾她们?啥意思?怎么照顾?要吃要穿,买房置地,我哪来的钱啊?再说了,我妻子儿女还在老家等着我呢,这恐怕不行。”
御厨张哈哈大笑说:“想歪了不是?人家好歹也是娘娘,虽说每月的例银不多,但既然得了皇上宠幸,自然少不了赏赐,还有逢年过节,生日喜庆,又何尝断过恩赐?日积月累就不是小数目了,所以人家并不要你照顾她们吃穿。再说了,两位娘娘是有气节的人,既做了皇上的答应,那就是皇上的女人,尽管现在皇上落了难,照顾不了她们,这不怪皇上,不能因此乱来,更不可下嫁新贵--那不单是侮辱自己,还把皇上也侮辱了。所以要你照顾,并不是嫁给你,而是出门在外,害怕江湖险恶,希望你保护她们而已。”
我一听这话暗自脸红,心里想的,就怕她们要我照顾终身。这不是说瞧不起两位娘娘,如花似玉的美人谁不爱,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儿女,不管怎么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自己现在做了御厨,多少也算当了官,更不能学陈世美,那是要被铡头的。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我与两位娘娘不是一个台上的人,说个实在话,我并不喜欢像娘娘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而且咱也养不起。
我和御厨张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很快就来到两位娘娘的院子,我这才想起一个大问题,急忙问师傅:“您说她们已经有了出宫的办法,啥办法?我们想了半夜也束手无策,她们身在深宫,不问世事,会有什么办法,不会是嫁给陆司令、吴主委吧?”
御厨张猛然停住脚,摸着脑袋说:“这……我倒没想过,也来不及问她们,不过你这样说也很有可能啊,要是这样,我们不是正好自投罗网了吗?这如何是好?”
我和他站在那里想了又想,最后觉得,是狼是虎也只有这条路了,要是再不出宫,吴主委吃了亏,岂肯罢休?绝对要打回来,打来打去,冤冤相报,最后必定拿我出气,我岂不是必死无疑了吗?我们决定冒险去见两位娘娘,如若不对,决心以死拼之。
两位娘娘见了我们,连连怪我们耽误了时间,忙三言两语,开门见山地说了她们出宫的办法。
原来,青莲深得皇上喜爱,之所以没能随皇上出宫,实在怨不得皇上。因为皇上与国民军达成了协议,即将离开北京,而所去何地、如何安置,尚在计议之中,就不可能带上她了。
青莲和琼芝都不过二十来岁,正是貌若天仙的年纪。青莲身材修长,体态苗条,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顾盼流兮。琼芝长得富态圆润,丰满性感,长着一张不多见的橄榄形脸,很是耐看。
青莲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一边托张总管想法出宫,一边托李大人带信给皇上,向皇上说了当前的境遇,特别强调陆司令和吴主委迎娶的企图,问皇上如何处置。
皇上还能怎么处置?虽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法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既然问到自己,还能昧良心答应吗?一气之下,他向国民军提出,我照你们的要求撤出了紫禁城,但你们不能因此骚扰我的女人,希望你们以人道为重,约束陆司令和吴主委的行为,放青莲和琼芝出宫。
国民军撵皇上出宫是从政治上考虑,并没有侮辱皇上家眷的意思,所以并不赞同陆司令和吴主委的想法,就答应了皇上的要求。
我一听原来如此,禁不住万分高兴,忙向两位娘娘保证,只要娘娘能带我们出宫,出宫之后一定按她们的要求,照顾她们,直到她们安家落户,不再需要照顾为止。但我心里还有另一层顾虑没有说,她们是主子,自己是奴才,按宫里的规矩,自然是我听她们的,但出了宫就是江湖,而且兵荒马乱,流离失所,遇到的将是十分困难的局面,一个是她们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另一个是她们能不能听从我的安排,如若使主子脾气,乱耍威风,惹是生非,惹火烧身,怎么办?所以说了几句话后,我就沉默不语。
青莲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款款一笑,说:“这样就好,我听武表哥说过,你是值得信赖的人。不过,我看你心存顾虑,不妨说出来商量,免得出宫后生出莫名纠纷,你看好不好?”
既然娘娘说了,我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青莲说:“我也看出你这个顾虑了,这样吧,我和琼芝在这里给你一个保证--出宫之后,一切大事都由你来决定,我们照办就是。琼芝,你觉得如何?”
琼芝说:“这样正合我的心意,就照姐姐说的办。”
我忙说:“两位娘娘真是大人大量,我和师傅一定尊重娘娘的旨意,如遇大事,一定先报娘娘知道,绝不敢擅自做主。”
御厨张说:“请两位娘娘放心,我这个徒弟说话算话。老臣年老体弱,就是与你们一起出宫,也不能长久伺候娘娘了,得准备找个清静地方养老了,还望娘娘体察。”
这时,武正当进来禀报,已和守卫紫禁城的国民军说好,即时就能出城。这一下两位娘娘慌了手脚,这个说还没收拾好,那个说屋里正捡得乱七八糟,便约定一个时辰后会齐出城。
我和御厨张赶紧回到御膳房,悄悄跟张家常和陈设说了,要他们不要带行李,把银子和贵重东西悄悄带上就行了,做好出宫的准备。我也回到屋收拾东西,收起来后一看,在御膳房做了二十几年,银子有一点,不多,贵重物品只有一样,那就是那年替皇上做千叟宴,因为做得好,皇上赏的一只银碗。我不由得长叹一声,怪自己平日太讲兄弟义气,自己的就是人家的,随便拿随便用,就连每个月的俸银,也随便丢在抽屉里,两个徒弟想用就拿,从没计过数,搞得现在要用钱却两手空空,不知道出宫后拿什么来吃来住,总不能伸手找两位娘娘要吧?
眼看出宫的时间要到了,汪总管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迈着大步过来找到御厨张,交头接耳地说起遣散的事来。我这才想起,不是说每个人可以领一笔遣散费吗?便凑过去问汪总管:“汪总管,我找您好半天了,啥时发遣散费啊?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了。”
汪总管说:“我这不是为大家的遣散费找李大人去了,还好,还好,磨了半天,终于定下来了。这样吧,张总管,你们师徒,还有家常和陈设,去内务府领银票,我在这里招呼大家领钱。”
于是,御厨张就带着我们匆匆赶往内务府,按照汪总管和李大人商量的数目,抬了一筐银票回来。汪总管已叫各局各股的管账笔帖式造好清单,御膳房的人也分局分股聚在了一起。
遣散费是按照等级来发的,除两个总管、六个首领外,还分了御厨、大厨、掌勺、配菜、苏拉、杂工等。御膳房下设局,局下设股。各色人等在自己的股里领遣散费,很快就分发完毕。
看看时间,和娘娘约定出宫的时间到了。我急忙和御厨张带着两个徒弟,趁大家领了银票兴高采烈的机会,也没跟汪总管说一声,悄悄就往外溜。刚走几步我想起一件事,回身进厨房,拿起一小罐老汤装进我的包袱,大步出来赶上大家。
我回头望了望待了二十几年的御膳房,猛然回想起当初进来的时候,如何年幼无知,如何谨小慎微,又是如何自鸣得意,如何刻苦学艺,没想到今天却溜之大吉,心里阵阵发酸。
我们一行人来到青莲娘娘的院子,因为得到皇上的允许,又得到国民军的同意,所以,大家正大光明地聚在一起,一番简单商量后,由五品带刀侍卫武正当打头阵,随后是青莲娘娘和琼芝娘娘的轿子,然后是我们师徒四人,一路逶迤走向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