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维东是被连吼带推地赶出来,他都觉得这女人借着病快欺到他头顶上去了,自己却又莫可奈何,任她欺着。
高子俊说得对,当爱上一个人深至骨子里,任她无理取闹也会宽容。
更何况,那还算不得无理取闹。
入夜的医院,依旧有不少来来去去的人。他从电梯一路下来,穿过大堂,目光搜寻处,并不见目标人影。
其实,他早应该与她聊聊,叫上一声妈。之前总拿着安槿作借口,槿不醒,他不原谅,即便当年她是无辜,甚至受了委屈。
一同不能原谅的,更有自己。
但是,现在,槿已醒,借口已失,他依旧避着她。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每一天,她都会来,雨天也不断。
祖母说,那些送来的食物,都是她亲手做的,不容任何插手。她除了帮助父亲恢复记忆,便只剩下在厨房里忙碌。
他知道自己应该与她靠近点,不要那么冷淡。至少,在她来的时候,应该倒上一杯水,递到她的手里,与她说一声,辛苦了。
但是,人就这么地奇怪,想的和做的,总有那么一段距离,难以跨越。
安槿都醒了好些天,他与她的关系,似乎并不见得有多好转。
安槿鄙视着他,说没见过像他这么不孝的儿子,每天她辛苦地把饭菜送来,连一声妈都不肯叫,再大的仇怨,母子之间,哪有不能化解的。
其实他早已清楚,从找到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对她的情感,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变化,早于那个真相大白的夜晚。
而那一夜的震撼,让他突然地无所适从。恨的人,却是最应该去爱的人。
那种情感上的落差,他都不知道如何调转。
他想他应该驱车回阮宅,去见她,去抱着她,说一声对不起,请原谅或者谢谢!
只是生命里早已缺失的角色,在成年之后突然地回来,他有种不知如何相处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一个恨了二十年的称呼,是否还有资格去唤。
当年的事,他不是没有能力去查,只是因为恨,他固执地认定着她的背叛。因为背叛,让阮家家破人亡。
但凡,他去找她,或许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穿过大片的停车区,从医院的大门口走出。街对面,是家大型的商场。旁边的肯德基正播放着广告。
红男绿女成群结伴,与医院这边,对比成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看见她,正穿越着马路。
路口的指示灯,不知何时坏了。她提着空了的两个保温盒子,很小心地左右张望着。
身边,车来车往不断。她站在路中央,举步为艰。
苏怀慕说,她的腿脚还没有好利索。
一直没有问过,她患的是哪样的腿疾。
突然间发现,那背影,有了萧瑟感。像这秋天起来的风。他想他该还予她温暖。
安槿说,人要学会感恩。
他应该感谢她。
他跟她的关系,这辈子,也磨不去丢不掉否认不了。
他看着她,站在路中央,忽然地弯下腰,像是哪里不舒服着。
有车子已飞驰而来,夜晚各路霓虹的反射并未让司机意识到地上蹲着的人,车速不曾减。
阮维东一慌,下意识地,朝那位置奔去。
“妈,小心。”
那是他都不曾意识到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想要即刻提醒着她危险的来临。
苏芫愣了愣,在一片刺目的光线里恍惚听到一声幻听。她忘了要反应,眼前只有花白的灯光一片,只是用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光源。
耳朵里,余音飘渺。
身体,被人狠拽了一把。尖利刺耳的声音,制造着连环的噪音。
好几辆车子,差一点,就成连环撞。
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骂,“有没有长眼睛,想找死啊。”
只是话刚及吼完,一双钳般有力的手,便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阮维东不说话,只是盯着他,气压逼人。
那司机,本想横着。看他的年岁,似乎比自己还小上十岁,却是气场压人,莫名地生出种恐慌。
“阿维,算了,我没事。刚才是我腿抽筋,不该站在马路中央。”苏芫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心里高兴着,她的儿子,脸上写着对她的担心呢。只是这孩子,跟她一样,不懂得如何表达。
他松了手,反掌牵着她,自己走在车来的那一方,像小时候的她牵着自己过马路,总走在危险的那一侧。
苏芫仿若踩着棉花糖过,那是种既真又虚的感觉。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儿子,怕这一刻成幻觉。
她本要过马路,去对面的商场里与王福会合。这会,却是又折回了医院的方向,一直被牵着走到停着他的车的地方。
他打开车门,她下意识地坐了上去。
阮维东将车子开出医院的停车坪里,他拿出手机拨了号。
“王伯,你办完事直接回去好了,妈这里,我会送她回去。”
还是淡淡的一句,没有表情的变化,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车流。
苏芫却是眼眶一热,止不住的簌簌掉下眼泪来,他终于肯叫她一声妈。
“阿维,你……”
白色的纸巾递到她面前,阮维东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