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出舱外,他说道:“于小姐,他这手要不要留下?”语气是有些‘到此为止’的意思。
于卉卉也已打算算了,况且已划了他两刀。
她便笑说:“多谢太子爷主持话事,此人实在是个孬种,不值得兄弟们动手,看他经此一吓,此后必定不敢再乱来。就此算了吧。”
太子爷呵呵笑道:“于小姐菩萨心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因又吩咐那司机:“送于小姐到上车的地方。”
于卉卉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不知太子爷将怎样处置陈玉东?”
“稍后将他剥光捆了扔在报社大厅,于小姐一早请买份报纸看看,便知他是否真心悔过。三日之后我叫人给于小姐送信,界时便知此人是否离开上海滩。”
于卉卉会心一笑,再三道谢后随司机走到甲板,仍旧上车,不多时已将她放在那酒店后面,正是她上车的地方,一丝不差。
她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时多。她从原路返回房间,那徐源尚自熟睡,她悄悄洗了一个热水燥,才再躺下来。此时的于卉卉,并不知道她一时心软,将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她只是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睁开眼,只见徐源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她因心上卸下一件大事,心情舒畅,向他微微一笑。
徐源尚自纳闷昨晚她仍是忧心忡忡,今天一觉睡醒已经雨过天晴,倒想不出个所以然。因忽然看到她两个黑眼圈,便问她:“没睡好吧?”
“先做了一个恶梦,又做了一个好梦。”
“什么梦?”
“梦见陈玉东被人教训,险些遭杀身之祸。又梦见……”
徐源见她眨眨没说下去,因笑道:“到底什么嘛?”
“不说。”
徐源再要问时,她忽然想起一事,急忙起身,打电话到总台送一份今天的XX报纸来。
报纸拿到手,她翻来覆去的看,不见有任何与陈玉东有关的报道,心下狐疑。徐源见她一声不响翻看报纸,十分不解,因自己电话响,他便去接电话,是工作上的事,他无暇顾及于卉卉的哑谜,匆匆交待她去餐厅吃早餐后便出门去公司。
于卉卉越想越觉不妥,她早饭也没吃,便穿上大衣信步走到街上来。街上行人不多,她慢慢地踱着,来到那报社大楼底下,站在远处悄悄看了一会,但见往来人众一如往常,好像此地并没有事发生过。
她心想那太子爷临走告诉她三日后便着人送信来,此时焦急也没有用,便打定主意,暂安下心来,看那沿街市井风光。
沪上人物风采日胜,迎面走来女仕靓丽不俗,男士略嫌矮小苍白,颇似日本人。于卉卉心想在此地生活足有十年,今日所见,与往日心境全然不同。
她想起初到此地时是十一岁,这个历史悠远饱经忧患的城市在幼时的她眼里,不像今日这般硕大,光怪陆离,她知道她已距过去的自己十分遥远,目前的她虽然已无当初那般彷徨,然而今日,她是一个内心焦黑的人,已日渐偏离航线。
于卉卉在明茵的住处等待两通电话,一通是梁远志的,一通是太子爷的。
她忐忑不安等到第三天黄昏,才接到太子爷的电话,请她于晚上九点半到南京路老凤祥门口等,有人会将信息带给她。然而梁远志一直未曾打来,她心想如若她那样紧张是因为她,她若想见自己,拿到她的电话轻而易举。然而她并未打来。
她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地等待天黑,不时看着那钟。
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她拎起包匆匆走出去,打了辆车便到南京路来。只见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她便提前下了车,步行至老凤祥门口,这店门口摆着两盆人工制造的梅花,远远望见粉红两团,映着灯光与室内的珠光宝气,说不尽的富贵吉祥。
她在一颗梅花的五米远处站定。
不过两三分钟,便见一辆路虎无声无息停在她面前,车内人放下车窗看向他,正是那天借她匕首之人。
那人向她微微一笑道:“于小姐,上车谈。”
自动门打开,于卉卉坐上车,车内只有司机与这个人。
她因想到与此人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便问道:“怎么称呼?”
“叫我阿郏即可。于小姐,陈玉东已经离开本市,走铁路。”
于卉卉犹自狐疑:“怎么报纸上一点消息也无?”
那阿郏笑道:“已着人去报社内线问过了,那陈玉东一早被人发现后肯求报社什么也不要写,只说自己跟人打赌打输,甘愿受罚。”
“那么怎么知道他已走铁路离开?”
“我自己亲自跟着他两天,昨天晚上的火车,看着他上车。”
于卉卉放下心来,看此人沉默寡言,应当不是虚话,再说,太子爷要是耍她,自然东哥也会知道,界时伤的是他两家的和气。
她呼出一口气幽幽叹道:“阿郏,你一定认为我蛇蝎心肠。”
阿郏听了,顿了顿,才轻轻说道:“看得出你是逼着自己狠毒。于小姐,我跟太子爷做事,但从未杀过人,那匕首是第一次见血。”
于卉卉愕然:“然则你们靠什么吃饭?”
阿郏听了笑道:“太子爷做着正当生意,照常纳税。不过明暗两处都给他面子。”阿郏说完仍笑看住于卉卉,但见她除去一袭黑衣,不过是一个清瘦伶仃的女子,惊讶时睁大眼睛,嘟着嘴巴呼气,与那晚所见决然不同。他心想,这应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女子,然而她会捡起了别人伤害过她的武器,以牙还牙,性格强烈,是个不错的朋友,然而她自己不易幸福。
于卉卉听他说完,不出声。因看到阿郏看着她微笑,她睁大眼问他什么事,阿郏转过头去,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接近的想法。见她问,忙笑道:“于小姐若遇到困难请说话。”
于卉卉忙向他一笑道:“谢谢!希望我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我欲请太子爷吃饭,然而只怕面子不够。”
“太子爷最近比较忙,他本要今天亲自来,但是走不开,才交待我来。总之你若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或找东哥——东哥很欣赏你,果然他没看错人。不过于小姐想请太子爷吃饭,我不介意代他享用了。”阿郏说完哈哈一笑。
于卉卉正色道:“可以呀,我还怕你不愿意赏光呢。就现在吧,你说,去哪里吃?”
阿郏笑道:“最惬意莫过于三两好友去吃路边摊。”
于卉卉抚掌哈哈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阿郏看她眉开眼笑,实在与那夜的黑衣女子对不上号,默默地看着她,与她步行去找烧烤店。
两个人坐在路边档桌子前,点了几大盘烧烤,狼吞虎咽,于卉卉心情大好,一边吃一边惊讶地望着阿郏道:“别动!你左脸有一块脏东西!”她伸手去帮阿郏擦,阿郏信以为真,冷不防被她抹一脸的油。只见她笑得打跌,还一边说:“原来你真相信!”
阿郏讪笑着拿纸巾擦去脸上的油,继续吃,他看于卉卉不注意时,将一盘介茉和辣椒偷偷抹在她的一串豆腐干上,于卉卉正得意大吃,突然被呛到,呛得巨咳不止,又辣又呛,她一会儿便眼泪鼻涕一起流。
那阿郏在一旁道:“原来你真相信我会放你一马!”
于卉卉咳得说不出话来,阿郏看她难受得厉害,急忙调了盐水给她喝下,才止了辣。
两个人在这里边吃边相互捉弄,很快一两个钟已过去。之后他送于卉卉到住处楼下。一路上于卉卉想不知为何跟这阿郏十分投缘,难道是因为本来双方都以为对方是恶人,然而又了解到其实双方没那么恐怖,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情?阿郏一路上沉默着,直到于卉卉下车,他都没说什么话。
于卉卉下了车子,站着看车子驶离。
她才慢慢转身上楼去。
已是夜里近十二点,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想这个时候打电话,定是急事。
她接电话,那边传来一把柔和低沉女人的声音:“卉卉?”
“你是??”于卉卉自认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仿佛天外来音,仿佛隔着十分遥远的时间和空间。
对方不回答她,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你们过得怎样?”
于卉卉跌坐下来,她无法回答,她就知道她最近的生活过得太顺,总有坏事临头,先是陈玉东阴魂不散,现在这个,也可以说是阴魂不散。
那人继续说:“明天下午我将要回去,你们可愿见我?”
于卉卉依然回答不出,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也不知道敏敏是否同她一样迷惘,面对这样一份遥远而陌生又血脉相连的关系,一向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她,不知所措。
她之前从未想过她仍然活在这个世上,以为她已经死去,否则怎么可能十年二十年不来看她?她怎么忍得下心呢?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
她冷静下来,想这不过是一个问题,解决之即可。
她说:“不必了,彼此各有生活,不便相扰。”说完不听对方反应,挂上电话。
那只挂电话的手热得发烫,接电话的右边耳朵也开始发烫,接着是她的半边身子都是滚烫的,仿佛她这个人一半在生,一半已死去。直到她将自己整个浸在热水里,那种分裂的感觉依然十分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