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轩本端着一碗粥,待喝没喝,想到她那么瘦一个人,应该多吃多喝,所以径直跑到卉卉面前悄悄对她说:“卉卉,你快帮我把粥喝了,我同学在等我,我来不及了!”
卉卉再想不到他这样,慌忙接着,一眼早被明茵瞧见,她看到明茵对着她哥哥挤眉弄眼。
卉卉心里好没意思起来,又想难道明茵看出自己喜欢她哥哥?这一想连手都抖起来,连忙静自己的心。想自己在人屋檐下,凡事宁可多十倍小心,万不可落下话柄才好。
于是她收起心来,拿着碗到明茵这里说:“我已吃过早餐了,要不你喝吧?”
明茵嘻嘻笑说:“不要!我不喜欢燕窝粥。”
卉卉想,哦,原来这个是燕窝粥呵。可是倒掉也不是,喝也不好,就拿给敏敏,看着她喝下去。
明轩自然是不知道后来的事的,只是那天起,他下学便老老实实往家跑,只想看到那细瘦的小小身影和那有点黑有点深的眸子。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这女孩处处躲避他,未见他时与明茵高谈阔论,一看了他,倒淡淡的,令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他却是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
有一次偶然听得她说:“所有的动物中,我最喜欢马。”他便怂恿他的朋友方宇计划暑期到他家的岛上去,他知道方宇父亲在岛上养着各种马,而他一家也只是偶尔才去岛上一回。
因此那暑假他也是费了好大劲,不过终于说动方宇父亲。
当他看到卉卉对那匹白马恋恋不舍时,他恨不得自己立刻就长大成人,自己赚钱,将这白马买下来送给卉卉。
后来是大家都毕业了,而他又父母离婚,不得不自己出来找生计,也渐渐地颇受了一些社会上的无奈,然则这一颗心也还是在卉卉身上。
只是卉卉执意不肯留在上海,要去珠三角打拼一翻,他才忍耐着一颗心送她走,那一早想要说的话,始终未曾说出口。
此时,他内心的激流搅得他忍不住想大声地表白一翻,可是看到卉卉哭天抹泪的,又觉得不是时候。
原是这样的吧,真正爱一个人时,便左右都不是,好好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温温热热的,只是相拥的当时那一种感觉,已令到一颗心魂飞魄散。语言,有时毫无用处。
这里明轩与卉卉无声相拥,明茵悄悄探出头来瞧见,面上似笑非笑的,被明轩看到,倒不好意思起来,明茵急忙的缩回头去,一会儿又三颗头挤出门缝来,明轩架不住,拍着卉卉说:“你看观众都笑场了,快不要哭了。”
卉卉一惊,弹起来,回头看这情景不免难堪,急急走去洗手间。
这一天,各人动用关系,在本市找租屋,打算给敏敏办培训班。敏敏说道:“各位的帮忙只今天一天,明天请各就各位,不要再围着我了,我应付得来,再不济时自然要拜托大家帮忙的,请不要一次用完所有热情,到时我呼天抢地都不灵,就不好了。”
卉卉旁观敏敏,又听这一翻话,渐渐地放下心来。心想敏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站起来,不枉我一翻苦心。
就这样说定了下来。卉卉也就要返转南方,托明轩明茵务必看在自己面上暗中看着敏敏,千万别再落到前面的境况里去,但凡有事可代卉卉行使乃姐权利。
明茵失笑道:“哟!这搞得跟白帝城托孤似的,大王您日理万机的,就请放心去吧,小的们定当尽心竭力为您效劳!”
明轩想到卉卉此去,又不知何年才得再见,倒说不出话来,面上淡淡的,只在卉卉不注意的时候,深深地行注目礼。不妨被明茵悄悄问到脸上来:“我的好哥哥,我那好姐姐要走了哟,你快快去送行吧!”说着将他一推,自己走开了去。
明轩讪笑着看着卉卉,满心里想要留她,却张口说不出话来。
忽然想到卉卉从来未曾到自己的小事务所来看过,便向卉卉说:“请你到我事务所看看怎样?也介绍朋友给你认识。”说完就后悔了,想到那一班兄弟,自己真有树情敌的危险。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卉卉爽快答应,笑道:“是哦,李家大公子的事务所我还没去瞻仰过,今天可不能失了机会。”
本来卉卉是一直玩笑地称呼明轩为李家大公子,谁知今天明轩倒有些微愠起来,他说:“明明是我低你一等,你自十五岁起便这般戏弄我!”
卉卉一惊,心想这何来低自己一等之说?明明是自己一直自卑心作祟,凡言谈处不免嘻哈掩过,今听他这么一说,好似自己一直拒人千里似的。
当下缓过笑意来,轻轻说:“不过是玩话,你就当真了。”
“在你只当玩话,却不知人人拿你的话当令牌,一句不错就寒人的心。”话中有深深叹息。
卉卉一向伶牙俐齿的,却不知如何接口。心里满腹狐疑,疑心自己当年错过了这样一个妥当的人,又疑心明轩不过是公子哥的习性,因此倒呆住了。
明轩叹一口气,想自己这般性情怎么可算男人!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却始终连说的勇气也无。今天再不说,怕是此后再无机会。因此倒舒展心意,低下头来,轻轻说:“卉卉,你知道我是一直都喜欢你的,自那一天早上起,我塞了一碗粥到你手里,便满心里装着你的影子。只是你总躲着我,令我无限自卑。”
卉卉听得怔住,心里着实慌了。几乎十几年过去,她一直将自己摆在一个安全的界线之外,不惜错失他,而今知道他心里时刻装着她——可是时间已不是那个时间。明轩之长情,乐观去想,未免不令自己感动,可是这个浮华世界,只怕全因未得到吧,但凡得到后,还会如此珍惜,如此放在心上,任时间过去十余年?
他们处在一处空屋里,说话大声时会有些微回音,日光已落去西山,余晖洒进屋子,照着于卉卉的脚,她想起十多年前自己的黑发来,那时听“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她从窗内远远看着明轩与他的伙伴在园子里踢球,那无数个孤独无依和无限寂寞的不眠之夜,令她一心只想快快完成学业,远走高飞……却未曾想过他会对她如此情深。
此时她怔忡着,勉强笑回他:“我们……还是去看你的事务所吧。”
明轩将心底话说出,待要抱着希望卉卉会为他留在本市,又自叹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免得失望,此后日子更难熬。听得她这样说,并没有明显的拒绝,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此打住了。
只是此刻开始,他不再掩藏自己的心,可以光明正大地呵护她。
因此待他两个一同出现在事务所,那帮同事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时,他大刺刺地声明道:“这是于卉卉,明花有主,你们休想打主意。”说得一班男同事高声嘘唏,直嚷他重色轻友相毕露。
卉卉此时满腹心事,实难发挥英杰本色,只是微微地笑着。
正当闲坐在明轩的办公室,忽听得秘书敲门说某食品公司的律师徐先生找李律师,明轩不耐烦别人打扰他与卉卉的时间,便问道:“既是律师,怎的这点职业意识也无?见人也不约好时间?”
正说时那徐先生已走到门口,微笑缓缓地道:“抱歉得很,李先生,我事主今天急急通知我说希望庭外和解,我安排文书通知李先生说是一直电话不通——有些人是没有职业意识,大白天的手机关机。”说话时声音浑厚,不疾不徐,穿一件灰蓝色衬衫,西装外套搭在手上。形容从容不迫,头发有一些些乱,看得出没打什么东西上去——卉卉最看不得男生在头上喷东西,一看到时便在心底嘀咕“这位先生可需要美宝莲加长浓密睫毛膏?”眼前这位徐先生,不由得令卉卉眼前一亮,谁说人的外表不重要?这徐君看着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妥当。
那徐律师说话间,明轩急拿出电话来看,可不是,什么时候停电关机都不知道,这在他可是第一次,也因今天将多年心事说起,早已脸上走油,神思大变。虽然如此,他先生涵养功夫也是不错的,当下打着哈哈说:“徐律师快请会议室来,详细说。”
说着已带路去向会议室,走至门口转头对卉卉说:“你稍坐片刻,或是到处走走看看也好。”
徐先生倒不慌不忙道:“李兄,不忙,我人已经来了,且我事主很有诚意合解,这事予你我两家倒好办。”说着话倒微笑着看住卉卉,停了停说:“这位是?”
明轩看他的眼神暗叫不妙,可是又不能大掌将人轰出去,只好介绍说:“这是我朋友,于卉卉。”又向卉卉道:“卉卉,这是一件案子的对方律师徐源徐先生。”
卉卉站起身,大方伸出手去,同这位徐源握了一握,算是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