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纤细柔美的玉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壶。凑到台灯下仔细地看着，紫砂壶在粉红色的灯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
“这壶真是不错，紫而不姹，外散钢砂，状若朱玑，是宜兴正品货色，用来泡茶，年头儿越长，壶身色泽就越是光润古雅，泡出来的茶也就越醇郁芳香。”
屋子里另一个男子答道：“嘿嘿，不错，这壶是先生十几年前买的，一直不离左右。您眼光真是独到，我每次在空壶里注水时都会闻到有一股清淡的茶香。看来是茶的香味渗进了壶里，纵使是白水也喝得出茶味。”
那双玉手慢慢掀起茶壶盖子，轻轻嗅了嗅，淡淡地笑道：“不错，是很香，所以在这里面下一些别的东西，他也喝不出来。”
男子神色一变，眼睛转了转，没有答话。
玉手将茶壶放下，却取出一小包药粉，在灯下晃了晃：“明天是高桥太君的生日，先生说好去唱戏助兴的，在饮场的时候，你将它放进去，注意要做得不露痕迹……”
男子变了脸色，连连摇手：“不能啊，你想……害死先生啊……戏没唱完就死在台上可如何是好？所有人都会怀疑那茶汤的。况且日本人心狠手毒……”
“嘻嘻，你怕了？”
男子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有点怕……”
“胆小鬼，你放心，这不是毒药，而是……”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哦，这样呀……好，我干……可这样一来，我的差事就……”
女人哼了一声：“这几个月的生活费我给你，过一阵子，我让先生给你谋个好差事。”
一阵风吹进门来，男人已经离开了屋子，那只玉手夹着一根女士香烟，一双葱绿色的鞋子缀着明珠，在灯下一晃一晃的。
今天是高桥一木的生日，这个日本鬼子是上海闸北区警备司令，在中国多年，最喜欢中国的京戏。可由于日本人侵略中国，很多中国艺人都不再演出，退隐山林了，所以十分心庠。正好他手下有个汉奸叫于少棠，这家伙是个票友，戏唱得不错，加上忠心卖命，所以升得很快。这次主子做寿，于少棠非要好好表现一番不可了。
生日会场设在万国大酒楼，专用的戏台下早已坐满了听众。听众中有个叫罗森的人，是伪警察局的局长，与于少棠面和心不和，这家伙也是个汉奸，挺有头脑，认为于少棠不过是靠着拍马屁才青云直上，很看不上这等人。
但话说回来，这于少棠唱功扎实，身段俊逸，扮相绝美，在北方一带极有名气，他自己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戏班，一来二去的倒也挺像回事。
今天唱的是于少棠的拿手戏《安天会》（大闹天宫），他饰演的孙悟空一出场，就赢了个满堂彩，等到“偷桃”一折时，底下众人更是凝神屏息，生怕少看了一眼。
这“偷桃”一折很吃功夫，是整出戏的一个高潮，为什么呢？因为于少棠在这里有一手绝活——啃桃。
于少棠啃桃跟别人当然不一样，动作很快，嘴巴眼睛鼻子两腮一起动，啃下的桃皮连绵不断，一边啃，桃皮一点点向下延伸，最后桃子啃完了，桃皮形成长长的一条，一点不许断。为了练会这手绝活，于少棠不知买过多少桃子，费了多少功夫。也正是由于这一招，把猴子的顽皮淘气劲儿表现得活灵活现。
以前每次演到这里，戏台下总是彩声大作。
偷桃之前，于少棠要先饮饮场，顺便活动活动两腮。
“饮场”是以前唱戏必有的一个环节，就是演员唱累了，口干了，不能下台喝水，要在台上喝，这时得有“跟包”的为演员提上水来，以前跟包不得上台，后来就上档次了，也在台上跑来跑去，极是讨厌。
一般当红的戏剧演员都有跟包，于少棠为了摆谱当然也不例外。他的跟包名叫李龙江，以前学戏没成，但于少棠挺喜欢他，便做了跟包。
只听锣鼓咚咚仓仓，于少棠用眼睛向台边示意，跟包的李龙江见了，不敢待慢，用手捧着紫砂壶上台来，凑到于少棠口边，于少棠喝了小半壶茶，李龙江的眼神闪动着，却没做任何表示，飞快地跑下后台去了。
于少棠并没有理会，接着演下去，此时已到了偷桃的情节，只见于少棠双手捧着个大桃子，左顾右盼，十分滑稽，引得台下一片大笑。然后他便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那桃子转得飞快，桃皮长长的直拖到地下，全然不断。
台下轰然喝起彩来。
一个桃子很快就啃完了，于少棠翻了个跟头，最后一亮相，台下彩声如雷。可突然于少棠身子一震，双手捂着咽喉，眼睛瞪得大大的，猛然一声大叫，身子一倾，便倒在戏台上。
台上顿时大乱，后台的演员冲出来扶起于少棠，大叫：“出事了……”台下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站起来。
罗森皱了皱眉，一个箭步冲上台去，推开众人，来到于少棠身前，俯身看去。只见于少棠呼吸急促，面色发红，不停的抽搐。他心中一动，将手捂在于少棠心口，只觉心脏跳动过快，是中毒现象，心中暗喜，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假装着急地叫道：“快送医院。”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于少棠抬下去，送去最好的医院救治。
罗森大叫一声：“后台的人谁也不许离开，协助警方调查，谁趁机开溜的话，就是有重大嫌疑。”他对毒药极为了解，知道下毒的方法无非两种，入口和入血。于少棠并没有受伤，所以肯定是毒从口入了。以发作情况来看，绝对是烈性毒药，而且一定是在几分钟前进入于少棠体内的，他在台下看得清楚，这段时间里，于少棠只饮过一次场，喝了几口茶水，他冲进后台，看到了那个跟包的李龙江。
现在的李龙江几乎已经傻了，呆呆的捧着紫砂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人一样。甚至连罗森从他手里接去紫砂壶的动作他都没有感觉到。
罗森打开盖子，向里面轻轻嗅了嗅，没觉出异常味道，大喝一声：“你给他喝的是什么？是你毒死了于先生。”李龙江这才醒过神来，连连摇手，踉跄后退，早有几名大兵将他按住了。罗森将紫砂壶一扬，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背着这壶的？除了你，没有谁能有机会放毒杀人。”
李龙江百口莫辩，结结巴巴地道：“我是放了药，可这药，这药不是那药……不是害人的药。”罗森喝道：“跟我走，到了警察局再细细问你。”他觉得这里是顶头上司的生日场，出现杀人事件是极煞风景的，所以先将嫌疑人带走再说。也让高桥一木认为自己很会办事。
哪知李龙江早吓得浑身发抖，仰天喃喃念叼了几句，突然挣脱了别人的手，疯了一般地冲出后台。
罗森以为他要逃走，急急追了出去，但李龙江并没有要跑的意思，他向着台下猛扑下去，脑袋正好撞上一个桌角，立时撞得脑浆迸裂，死在台下。
台下还有些看戏没离开的人，乍见惨剧发生，吓得都惊叫起来，几位女士几乎要晕过去。罗森跳上前，探了探李龙江的鼻息，摸了摸心口，其实用不着看就已断定，李龙江是死定的了。
他将那紫砂壶托在手里，看着台下奔走的人群，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于少棠这家伙，死就死吧，偏要在我眼前，这回好，高桥一定会派自己调查凶案的。
罗森知道，他的差事又来了。
几十名日本兵簇拥着高桥一木跑过来，高桥一脸丧气，不住的搓手叹息。好好一个生日宴被搅了。果然他一眼看到了罗森，便要他来调查是谁下的毒。
罗森要手下找了条狗来，将紫砂壶里的小半壶水都灌进狗嘴里。过了片刻，那狗子还是活蹦乱跳，没有中毒的迹象，只不过嘴里呜呜直响，居然叫不声来了。
“也许是哑药！”罗森心里嘀咕着，这种药罗森很熟悉，药性虽强，却没有毒，只会坏了嗓子。绝害不死人。
可于少棠却是明明白白的中了毒。那么这毒药应当不是下在茶水里。
到底下在何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