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慈都外一个相对热闹的集市，袁泽和初晴，已经出发了整整七天。
“咱们休息休息吧。”袁泽见四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这样提议。
初晴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这么几天哪天不在休息啊？”
袁泽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说道：“你一定要表现出，我们是专程的，千里迢迢地跑来慈都调查他吗？”
初晴反驳道：“难道你整天吃喝玩乐就不会被人注意吗？”
“你以为，这一路上盯梢我们的人还不多吗？”袁泽随意地四下看看，接着说：“我们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就被人跟上了，虽然我不知道跟着我们的人是谁。要不然这一路听闻的玉蝴蝶被盗之事，难道仅仅是个不靠谱的谣言？”
他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接着说道：“不如我们在此停留几日，这里离萧钦已经很近了，除非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这只是再幼稚不过的激将法，初晴却一下子败下阵来。
吸引袁泽停留的，其实是客栈对面的茶馆南来北往财大气粗的商客，背着陈旧书箱的瘦弱书生，带着刀剑、却目光青涩的年轻剑客，或是涂着浓厚脂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廉价妓女，都汇聚在这样一个茶馆里，热闹异常。
袁泽抬头看看茶馆那和浓墨一样漆黑的店招，便不由分说拉着初晴进去了。二人在靠近角落的方桌边坐下时，另一个人也立马在同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带着斗笠低着头，做下来便抱着手肘，他的身后，背着一把长长的剑，剑柄乌亮，剑鞘乌黑。看样子是个落寞的剑客，奇怪的是，他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和这热闹的茶馆，显得格格不入。
袁泽没说话，好像生怕惊动了他一样。倒是初晴，看了看那人，满不在乎地问：“你没长眼睛吗？你没看到这张桌子已经有人坐了吗？”
剑客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嗡声说道：“这茶馆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不少老夫一个。”
“有意思，那你说说，哪些人盯着我们呢？”袁泽饶有兴趣地问道。
剑客的斗笠抬都没抬，便说道：“那个坐在门口的女人。”
初晴朝门口看了看，说道：“不错，是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并不奇怪。”剑客说道，顿了顿，接着说：“是她旁边那个一身灰衣的女人。”
初晴仔细看了看，是有一个穿灰衣的，只不过，在初晴看来，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初晴盯着那人看了半天，那人一身灰色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用暗线锈满了细密的花纹，手指纤细，右手中指的第二个指节上，戴着一枚精巧的戒指。乌黑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发箍上镶嵌着罕见的灰色宝石，白皙的脸孔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充满爱意的看着他身边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的嘴唇有些薄，始终戴着温柔的笑意。而他身边的女人，脸一直背对着初晴和袁泽的方向，只能看到她身上华丽的衣衫和头发上花哨又昂贵的首饰。
“你确定，那是个女人？”初晴有些不相信，又看了看那个男人平坦的胸部。
“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看走眼过。”剑客笃定地说。
袁泽一直没有看，像是怕惊动了那人一般，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在盯着我们。”他思索了一下，接着说：“若是我没有记错，在我们进来之前，他们就坐在那儿了。”
“坐在那儿的是另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而不是她。”剑客幽幽地说。
“你就说她为什么奇怪吧。”初晴说道。
剑客却没有回答，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干涩的笑声。
袁泽这才扭过头去看那个人，奇怪的是，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迅速回顾了一下这些年在江湖上结识的各种各样的男女老少，筛选的结果竟然是一片空白，就像这个人硬生生地植入进袁泽的记忆中一样。
“喂，”初晴用手肘碰了碰袁泽，她似乎看出了袁泽的异样，问道：“怎么，你认识？”
袁泽摇了摇头，端起杯子，正准备喝茶，对面的剑客却闪电般伸出右手，用右手食指的指尖抵住了袁泽刚刚拿起的茶杯。
剑客依然低着头，只露出他发紫的、干涸的嘴唇，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似乎是在笑。
“这茶……”袁泽有些不解。
“还是不喝为妙。”剑客说道。
袁泽放下茶杯，问道：“那我们这一路走来，吃喝玩乐都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一到这里，就百般禁忌？”
“因为之前，你们还没被万福宫的人盯上。”剑客说道。
“万福宫？”袁泽反问，“能被他们盯上，也是一种荣幸啊。”他环顾四周，问道：“万福宫的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要分辨谁是万福宫的人，要靠听。”初晴说道。
“听？你是说他们的铃铛？”袁泽问道。
“没错。”剑客咯咯地笑了，“二位果然见多识广。”
“容貌和声音都是可以改变的，唯一不能改变的，便是他们从小就戴在左脚脚腕上的铃铛了。”初晴说道，“要是让他们摘了铃铛，几乎等于砍断他们的左脚。”
袁泽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初晴说的话了，他闭上眼睛，试图在嘈杂的人声中寻找微弱的铃铛声。
可是，当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只有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女人”。
他猛地睁开眼。
“找到了？”初晴连忙问道。
袁泽只是摇摇头，回避初晴的目光。
剑客却说道：“光凭声音，你们是不可能找到的。”他端起袁泽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真是好茶，尤其是加了万福宫独有的麒麟刺。”
袁泽的眉毛挑的高高的，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初晴皱了皱眉，又倒了一杯茶，刚端到嘴边，却又被剑客拦下。
“这茶，我喝得，你却喝不得。”剑客说道。
“你身上，莫非有这麒麟刺的解药？”初晴问道。
“刚进门时，门口那位拍了我一下而已。”剑客不慌不忙地说。
顺着门口望去，那儿坐了一位年轻的公子，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草绿色绣着金线的绸缎衣服，裤腿到脚踝处收的很窄，脚上一双金色的靴子，把脚踝包裹地严严实实。漆黑的眸子镶嵌在白净的脸上，顾盼生辉，却又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他的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草绿色的绸缎系在头顶，柔软的发梢垂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身边仆人一样的老人正毕恭毕敬地倒茶，丝毫不敢怠慢的样子，他的下半身隐藏在桌下，看不出是否挂了铃铛。
“那位小公子，现在一定很得意。”袁泽说道。
“得意极了。”剑客说道。
“你若是不喝这茶，会怎样？”袁泽问道。
“怕是难逃一死。”剑客说道。
“这么说来，是万福宫逼你来找我们的？”袁泽接着问道。
“怎么会呢。”剑客说道，“只是老夫恰好走到你们这里而已。而这整个茶馆，都被万福宫下了麒麟刺。”
“真有意思。”袁泽说道，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面孔。
初晴有些不高兴，说道：“难不成我们得活活饿死？”
剑客抬起头，终于露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说道：“这世间，能与万福宫相较量的不在少数，而近在眼前的只有一人。”
袁泽和初晴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萧钦。”剑客说道。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只是眼前的剑客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眼睛也慢慢失去了光泽，只是人，依然保持着与之前一样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他……死了？”初晴问道。
袁泽点了点头，说：“大概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看了看四周，穿草绿色衣服的小公子正玩味地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茶杯，身边的老人已经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一般。似乎与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女人，连同那个花枝招展的背影，都一齐不见了踪影。他们原来的座位上，已经换成了肥头大耳的商人。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萧钦？”初晴有些不安地站了起来。
袁泽点点头，俩人便走出茶馆，袁泽看了看对面客栈门前打扫的店小二，便走上前去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对面茶馆的老板是谁？”
“茶馆？”店小二看了看那漆黑的招牌，说道：“只是听说是个姓苏的，我也没见过正脸。”
“姓苏的？”袁泽有些疑惑，接着问道：“是谁告诉你的呢？”
“是我自己听的。”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接着说道：“有天夜里我在守夜，突然听到门口有一阵车马声，我还以为是有客人要来，便走到门前准备开门，谁知道，我刚打开一块门板，就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直直的就走进那家茶馆了。”
“夜里？大约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了，只听到一个人说‘苏老板，里面请’就没有了。”店小二说道。
袁泽又回头看了看茶馆，说道：“小兄弟，还有客房么？带我留一间。”
“好嘞！”店小二连忙进了客栈。
初晴用手肘撞了撞袁泽，有些不解地问道：“我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你还在这耗着，可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万福宫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不会一直等到现在。”袁泽说道。
“那刚刚在茶馆……”初晴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剑客。
“万福宫既然能在剑客说出萧钦二字之时就将他置于死地，那也没理由留着我这条命肆意妄为。”袁泽说道，“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万福宫是如何杀掉那个剑客的，不是吗？”
初晴点点头，有些动心。
“况且……”袁泽思索着，“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引我们去见萧钦的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