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闹了一场,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未得解决。宋之航和小米的地下恋情还是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也许比定时炸弹更恐怖,因为我们连爆炸时间都不知道。小米知道那晚宋之航醉酒后找我谈话,又知道我送他去何瑞家过夜,想起之前对我的冲撞,许是对我有歉意,一直避着我,有时无意中眼神交汇,她也是急速地低下头。所幸的是那天她在我办公室大闹的那一幕没有被芳姐这样的好事者看到,否则想必在他们口中又是一出浓墨重彩的大戏。
小依的筛查结果终于下来。医生的结论是:目前没有确定的证据表明胎儿有问题。也就是说,目前可以认为胎儿是健康的。
“那么,结论的可靠性是多少?”我鼓起勇气问。
“医学上从来没有百分之百。”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我们才发现我跟小依由于紧张手一直牵在一起,此刻两个人手心都是汗。
“小依,接下来我们是直接回家吗?许久我才问道。
“不。苏。现在我不想回去。”
“嗯。是应该好好散散心了。今天值得庆祝。”
周末的游乐园人很多。处处都是少女和小孩的尖叫。仿佛他们是天生没有忧虑的生灵。难得休息的男人,此刻认真扮演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有些年纪稍幼的情侣,大概是怕碰见相熟的学生,并不敢公然有许多亲密的举动,但是眉宇间都是满满的甜蜜。
我和小依二人的搭配显然与这里的气氛有些不符。也许是心情好,我跟小依买了奶茶在旁边安静坐着,也觉恬适,并不觉得吵。
“苏,还记得初恋吗?”小依突然转过脸来问我。
“如果初恋是有年龄界限的话,我想我没有初恋。”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到。
“那你岂不吃亏?”
“哪里是。人家大抵是怕跟我一起吃亏吧。我年少时又丑又凶。”
“又丑又凶的是巫婆。”小依笑笑说。
“我那时只知学习,全然不知****为何物。是标准的好学生,这样的青春,自然也就少了恋爱这样的调剂。”我老实说出实情。
“哪里是这样,怕是苏你心气太高,一般人入不得你的眼而已吧。”小依的话,一语中的,倘若这话换了别人说出来,必定会换得我一顿好骂,可是小依却有这种魅力,哪怕是不好听的话,她说出来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完全没有任何的矫揉和窥探。
“我那时听到同龄人里面有恋爱的女孩,总是会觉得不齿。经常好意劝导她们,安心完成学业才是正途。那时班里的男生,有时同班了几年,也只是有些模糊印象而已。很多人在私底下给我起外号,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我。我只是关心我在成绩榜单上的位置。我的大学同学里,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这样的生活好像下乡女知青,靠着所谓信仰生存。”
“其实我跟那些大学同学还是有不同。他们能从考试中突围出来是因为家中管教甚严,而于我,虽然母亲也是如此,但我从来就接受。我深知要舍弃很多才能换取更好的生活。假使时光倒流十年,我依然会这样。”我说完这些,顿然觉得有些无力。原来人最难以表达的东西是你年少时的心情。
“苏。你已经做得很好。当年那些不听你相劝的女生今日必定服你。”其实,关于她们后来的故事,我也不得而知。我小时深交的朋友很少,少数几个玩得来的姐妹,据说她们都早早的嫁为人妇。也许今日过得比我还好。
“其实命运也算眷恋我。我和何瑞,虽爱得不深刻。但也能陪伴彼此。他舍弃老家的种种陪我留在这里,我已经很感激。”
“你呢,小依,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太多。苏你先请我吃大餐我再慢慢说。”
“看吧,你一个故事就骗走我一顿大餐。”我笑道。
孕妇的禁忌很多,很多东西吃不得,所谓大餐我们也只能挑挑拣拣地吃一些。小依恶狠狠地说,等把宝宝生下来,苏,我们一定要来个篝火晚会,不醉不归。
“可惜这里应该找不到地方可以生火。”我悻悻地说道。
“苏,数你最会扫兴。”
吃过午饭之后,餐厅的人出奇地多了起来,看来不是讲故事的好地方。我们小依只能离开。刚走出餐厅小依突然提议去看电影。
下午场的电影人并不多。我跟小依很有默契地选了《情人》。
电影里梁家辉演的那个中国男人无限伤感的说,你不爱我。那个小女孩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你喋喋不休。他们做爱。然后那个男人带她去餐厅吃饭。他说,是的。失去贞操的女孩是嫁不出去的。
小女孩终于获得回国的机会,以及家人得以获救的机会。在他们眼里,那是她用出卖身体的代价换来的,然而他们似乎并不感激她。
离开的船上,小女孩没有看到他。然后船开动了,镜头缓缓地切到那辆躲在角落里的车。他来送她。他不敢见她。
她在茫茫大海上终于得以释放哭了出来。
杜拉斯一生都爱这个中国男人。几十年后,这个男人打来电话,他说,我爱你,此志不渝。
记不得是第几次看这部电影了。杜拉斯是有天使的面庞,但她一生都在抽烟酗酒中度过。我一直记得电影里那个女孩的裙子,那是妈妈改作的裙子,可是十分漂亮。
“苏,你没事吧?”
小依推了推我。
恍如隔世。电影结束了。观众纷纷离席。我才陡然发现自己哭了。
“苏。是不是想起什么?”
“没有。只是感触电影而已。”
“我们直接回家吧。”
“不用。小依,说好去购物的。我先去下洗手间。”
我在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开始补妆。我自己都不记得哭了多久,眼睛竟然有红肿的痕迹。昏暗的小房间里,外面嘈杂的世间声,小女孩看着床单上的斑驳血渍,男人说,多年以后,哪怕你已经忘了我,忘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会永远记得这个地方,这个场景。我并不了解自己为何要哭。仿佛是为女孩的孤绝青春而感伤。也许我只是压力太大而已。补过妆的我,很快恢复自然。
似乎所有的准妈妈们都是这样,似乎想把市场上所有的婴儿产品买回去。而此刻我跟小依,好像角色倒置了。我不停将各种奶粉,婴儿衣等等扔进购物车,小依跟在我身后挑选把它们放回去。“苏,你连宝宝牙刷都买了,你知道他要过多久才长全牙齿啊。”小依笑笑说。“我实在对这些小玩意爱不释手。”“苏,你可与何瑞商量早些生一个。”
路过花店的时候小依买了一大盆鸢尾花。
“小依,你买这个岂不是要劳烦我搬?”我撅起嘴说。
“看你小气的。我付你报酬便是。你喜欢哪个,也随便挑一份吧。”
“哈。我喜欢这个。送我一枝就好。”我跑到一束蓝色妖姬面前。我才不是养花人,所以挑个脱过水的花。
“好。那我就慷慨买下了。”
花店的老板以为我们俩是好姐妹,这样逗笑也有乐趣。
回来时我还惦记着小依欠我的故事,但她白天太过劳累,早早睡去,我也不好意思来这听。我想小依的故事,应该比我的要精彩很多吧。
半夜被自己惊醒,梦境中的自己,回到自己的少年时,那时同龄的女孩已经是穿着紧身牛仔裤或者短裙,而我依然是一成不变得校服校裤。那些女孩,很多已经剪着新潮的发型,还学着大人的样子买了花哨的假项链假戒指戴起来。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神使鬼差地买了一瓶指甲油。是透明的颜色,上面有些闪闪的小亮片。我偷偷的将它们抹在手指上。第二天又紧张又兴奋。我想让大家发现我的指甲的不同,但又害怕大家看见。突然前排的女生回过头看着我的手指大声说,“苏彤,原来你也会打扮呀。”这一声引得很低小女生过来看,我只能红着脸说,“没有”。那天一下课,我便匆忙跑回家,我从来没想到指甲油是水洗不掉的,我只能用手指抠,然而抠的效果也不明显,我只能拿着小刀把它刮下来。从那以后,多年的时光里,我再也没有用过指甲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专门的卸甲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