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尤其女人,看见肥肉就会一边咂吧着嘴,一边拿筷子戳着空气娇滴滴地说:“我可不吃肥肉!”其实,很多说这话的人喝凉水都不耽误自己长膘。
肥肉是好东西。在我年少的记忆里,买肉凭票,那时候植物油吃得少,全国人民都热衷于买大肥肉,然后拿刀切成小块,扔锅里炼油。那些白肥皂似的东西,吱啦吱啦一沾热锅底,全跟狐狸精似的,一股烟儿,化成水儿了。漂浮在热油上面的油渣变成金黄色,一小粒一小粒,看得人眼馋。大肥肉里的提取物被倒在一个搪瓷罐子里,等着炒菜时拿勺舀出来用,油渣则会被放入另一个粗瓷碗,烙饼时撒上些盐往面里摁,面上立刻会出现一个一个手印儿。加入葱花烙出的饼那叫一个香,我想,这都是肥肉的功劳。
当我们逐渐富裕起来,肉可以随便吃的时候,猪都减肥了,那种大胖子似的卖不上价,反倒长得瘦了吧唧的金贵。可真正吃起来,没有肥肉是不香的,你看蒸锅里的扣肉,薄薄的几片,肥而不腻,脂肪们到咱嘴里入口即化。要是没肥的,光瘦肉,赶上牙缝大点的主儿,几口下去,一半肉丝儿都用于补牙了,还得一手捂嘴,一手拿牙签现往外剔,间或卷着舌头倒吸凉气,欲把肉丝儿给嘬出来,以为自己是吸尘器呢。
肥肉讲究的是味道,是给瘦肉提神的辅料。我最爱的是五花三层,那肉,看着就跟中国的山水画似的。腌制成的腊肉更是别有情趣,小身材大味道,扔锅里很爷们儿,毕竟那么多日子的风吹日晒,骨子里那点油水都给控差不多了,你说配大白菜还是卷心菜,它都给你蹭一身腊肉味儿,非常惟我独尊。
挂着一层又一层重峦叠嶂般肥肉的五花三层经常出现在烧烤店里,就几片,把碟子铺满为标准,一筷子捏起,没准儿四分之一盘子就空了,这样的肉质因为肥滋滋的浸润而鲜嫩有致。而此时的肉片,很女人,很扭捏。把它轻轻放在刷满油的大铁盘子上,它哆嗦着,颤颤巍巍地收缩着身体,汗水滴滴答答,姑娘貌美如花,由生肉变成熟食,沾点酱,再放嘴里跟舌头纠缠一会儿,下肚。如果没有那点睛般的肥肉作陪衬,光指望那些瘦肉是提炼不出什么美味的,瘦肉就像个皱着眉头的大爷,揪巴到一块儿,吃进去,也是满腹的索然。
自从买肉不用肉票,家里就不再炼大油了,而那些稍微挂着点瘦肉的油渣成为了永久的记忆里隐约的味道。现在,只是偶尔吃带肥膘的肉,多是在馆子里,自己家再不做那些油腻的东西了,人家大师傅会做,能让那些肥肉欺上瞒下地用美味包装自己,然后顺进食客的肚子里。当然吃完也经常警醒,别回头吃哪儿长哪儿,那些肥肉再变本加厉地报应在自己身上,可吃的时候断然想不了那许多。
人生就是五花肉,我们是掌勺的。在不停地翻炒间,形成自己的味道,而那些细腻的嫩膘儿,成全了我们的食欲。真下饭!